萁豆 十八、道士与神婆

刘氏老奶活了九十八岁，仙逝了，大树村所有的乡邻都去了刘氏祠堂吊丧，祠堂里外挤满了人，很多临村来沾刘老奶高寿福气的人。

高寿仙逝，是喜丧。刘氏祠堂热闹了好些天，请了乡里的乐队吹拉弹唱。祠堂两侧摆满了花圈，刘老奶的灵柩停放在祠堂正中。乡里人对寿终正寝的丧事特别重视，请道士，诵经超渡;请地仙满山野去选坟地，挑出殡的好日子;棺木是人活着的时候就准备好的，一般过了60岁，就可以买好棺木备着了，名日:寿棺。添寿的意思;等到去世后，子孙后代再将停放在阁楼的棺木放了下来，请油漆匠涂桐油防漏和刷上红漆，再将逝人入殓。

刘氏子孙请了“桌仙”，具体是做什么的，陈小山也不太了解，大概就是祭奠超渡的一种仪式吧。这晚，道人着了宽大的八卦图道袍，戴了道冠，手持桃木剑，命村里四个壮实青年，将大木方桌倒扣在祠堂中央地上的一只碗上，四个青年各立在四只桌脚旁，左手轻扶桌腿。道人开始跳动着舞起手里的桃木剑，口里念念有词，道人用桃木剑挑起三张符，凑近白烛台焚烧。木桌开始抖动起来，围观的众人屏住气息，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木桌。

木桌开始缓缓顺时针转动起来，四个手扶桌腿的青年也跟着走动。道人继续舞动桃木剑，口里不停念词，木桌开始加速转动，四个青年小跑了起来，木桌如加了马达，转动的越来越快，四个青年已经快跑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加之转的圈径围小，头开始眩晕，坚持不下去的青年，就主动松了手下了场，场边的青壮年自觉地上去补缺。最先的四个青年已经换下了三个，最后一个也体力不支下了场，陈小山急忙冲了上去填补。陈小山死死地抓住桌腿，想用劲让桌子停下来，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带着往前跑，根本停不下来。半个时辰后，道人渐渐停下舞动的桃木剑，木桌也缓慢了下来。终于，在道人停止念词的那一刻，木桌也彻底静止了下来。陈小山满头大汗，不可置信地盯着场地中央的木桌，围观的村民，鸦雀无声，肃然起敬。

王三贵的姨娘陆氏，六十不到的年纪，早年风流，勾三搭四，自顾自快活，抛夫弃子和姘头私奔了十来年。大概也是混的三餐不续，年纪大了，又想回家靠子女以图温饱养老。毕竟自己做错糊涂事在先，也没脸正儿八经地返回被自己抛弃了十来年的家，盘算了又盘算，要想办法找个回家的原由。

于是，陆氏开始装病，“病”了一周后，神婆上了身，开口就“嗝……嗝……嗝……”地一阵打嗝声，也开始拒绝荤食，说自己已是被仙家收编的仙姑，能知过去未来，能卜福祸吉凶。

陆氏这一折腾，装神弄鬼的连自己都相信自己有神能。开始走村串户去给人胡诌挣口热茶热饭，虔诚的人家还会打赏些钱财，陆氏拉着递上来的钞票假装推拒，最后也都顺水推舟悄没声地揣进自己的口袋了。

这天，陆氏端坐在外甥王三贵厅堂的上座上，开始打着连串的“嗝”声，王三贵恭恭敬敬地奉上热茶，问姨娘：“姨娘，中午你想吃点什么饭菜？”

陆氏双手合十，微闭着眼道:“叫我仙姑，我入了仙册，只能吃素，你看着安排吧。”

王三贵应诺了一声，赶忙去了厨房帮堂客一起做中饭。

王三贵的堂客，垮着个脸，嘴里嘀咕道：“装神弄鬼，是外面混不下去了，又想回家让子孙养了。”

“闭嘴，瞎说什么，她是我姨娘，难得来一次，我们招待好就可以了，你管她是干什么的。”王三贵诚厚，喝斥着自家堂客。

饭菜很快就上了桌，有荤有素，八菜一汤，摆了一桌。王三贵虔诚地扶姨娘上座，刚落位，陆氏就盯着桌中央的红烧肉盘掩面大叫道:“肉拿走，拿走，出家人闻不得肉腥肉，快拿走。”说完又双手合十念诵着:“阿弥陀佛！嗝……嗝……嗝……”

王三贵急忙让堂客撤下红烧肉。

陆氏又抬起眼瞄了一眼红烧鲤鱼，道：“这鱼也是荤腥……嗝……嗝……嗝……放边上点罢。”

王三贵忙将鱼盘挪到桌角边。

总算妥当了，陆氏开始提筷进食，第一筷就夹向青辣炒鸡蛋，佛门规律，鸡蛋是可以少食的，不算荤腥。陆氏大口吞咽，大概是饿急了，扒饭的同时，眼睛不时地瞟向放在桌边的鱼盘。

王三贵孝顺，见姨娘总瞟鱼盘，知道姨娘馋鱼肉，于是用商讨的口气对姨娘说:“姨娘，您吃些鱼吧，鱼是水中物，算不上大荤，再说，您总吃素，没营养，身体也吃不消的。”王三贵端起鱼盘凑到陆氏面前。

陆氏两眼直盯盯看着盘里的鱼，假装思索了一会，说道:“好吧，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佛祖会饶恕我的。”

片刻，一整条红烧鲤鱼，被陆氏风卷残云般空了盘，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双手合十，念诵道:“阿弥陀佛！嗝……嗝……嗝……”

王三贵的婆娘，翻着大眼白，一脸的鄙视和嘲讽。将碗筷收进厨房堆着，出了后门，直奔陈小山家，拉着陈小山母亲，笑的上笑不接下气道:“我家那个活菩萨，还吃鱼，吃了一整条，哈哈哈……”

陆氏始终没能被她抛弃了十年之久的家接纳，为了生存，陆氏继续走村串户给人占卜吉凶祸福，继续挣杯热茶一碗软饭。实在饥饿了，就来大树村外甥王三贵家蹭口吃的，来的勤快了，王三贵堂客不高兴了，开始指桑骂槐，饭桌上也再见不到一点荤腥，连炒鸡蛋都没了踪迹。

陆氏时饥时饱地又混三五年，毕竟年纪大了，又三餐不续，身体越来越差，终于病倒了，再没起来。临终前，陆氏的合法丈夫带着孩子，来看了她一眼，顺便收了尸，拉回家里，买了棺，丧事从简地在自家的山上挖了个坟草草埋了。

陆氏仙姑的一生，画上了句号，也终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