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换命者，七生七世诗仙而始 1 换命

铜镜里，我看到一位妙龄女子以手挽发，正笑吟吟地梳妆，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衣着紫色小衫，似是大家闺秀，一双桃花眸子闪着，压过了背后满堂金玉的光彩。

房中已是好夜景，更衬一朵人间富贵花。

满头珠翠虽是光鲜，却盖不住她的皓齿明眸，也读不懂她眼神里的复杂。之所以说是复杂，或许是因为我知道，镜中的女子，并非自己。

镜中除了“她”，亦或称之是“我”，再无他人。

在这场剧本杀里，我是一名换命师。镜中女子，无非是我借以还魂的躯壳。

……

30分钟前。

昏暗隔间里，琥珀木香水味在这三米见方的空气中弥漫游走，散发出迷人与昂贵的味道。

这味道，与前不久来这座城市时搭乘的绿皮火车卧铺所散发出的刺鼻与廉价完全不同。

香水味馥郁迷人，温暖绵长，令人心神为之荡漾。原因不止是因为这香水催动情欲，更因为在这个房间外，我从未与这类香水的主人离得如此之近。

“你，相信轮回吗？”御姐音滑进耳朵，丝丝入扣。

老套的问题，记不得名又似曾相识的某电影桥段里，一定上演过这样的对白。

或许是自昨天下午连玩了三场剧本杀，头脑已因在不同角色的切换中疲于奔命而松散怠惰，下一秒我才感受到问句中声音的热度，并非是脑中稍纵即逝的臆想。

这温热，像是平日刚下夜班时，在早点铺子里小口啜的那口馄饨汤。

我抬眼将视线上移，把声音对号入座，与面前的长腿姐接上连线。

翘着二郎腿的她，是陪着我连熬了三场剧本杀的DM（DungeonMaster，主持人）。柳眉微蹙的她，以手掩口，似乎是替我稍稍打了个哈欠，光洁脚踝上套着的漆皮高跟鞋似正似斜地指着角落，鞋尖儿上的玫瑰金被光影打磨得斑驳又富有神采。

虽然她自取了个“瞳瞳”的昵称，听着娇嫩无邪，但她一直以短裙热裤扮相，将丰腴长腿傲然示人，我内心总是倔强而胆怯叫她长腿姐。

“嗨，五迷三道，看哪呐。”御姐音加了两分音贝再度响起，我赶快开始审题。如果这是一场时间充裕的考试，我或许能就这道论述题答上一串冗长乏味的答案。但这只是剧本杀开始前的选角环节，DM要基于玩家对问题的回答，揣测性格、分配角色。

例行公事而已。

何况，此刻已过了午夜，长腿姐早就懒得了解我，只是要我交出个选项。

我相信轮回吗？我不知道。

轮回这东西，值钱吗？好玩吗？但我不及细想，还是容思维走了捷径，下意识吐出了“相信。”

面对提问的美女，我向来不敢直视她们滚烫惹火的眼神。若需搭话与答话，多是仓皇与遮掩。

我是选角问答环节的最后一个。听了我咸鱼般平平无奇的答案，长腿姐毫无反应地合上黑色文件夹，蹬高跟鞋推开隔间的门，用眼神示意我坐回剧本桌前。脑中回旋着她尖细高跟撞击地面时发出的音符。

我像老鼠般钻回自己的空位，桌前的玩家除了我还有3男4女，他们的平均年龄似乎要比我小上七八岁，对话中间或吐出几句戏谑与笑骂。

我羡慕着他们的年轻恣意，又假装着对那些女孩不感兴趣。

“今天我们的剧本呢，叫做《影开七度》，作为新上的限量城限本，我们‘Z游戏社’经联系原作者——千手书生，以及游戏发行方——墨金科技，有幸拿到了这个本儿的试玩权；各位都是我们社的老客户啦，也算是参与这个本尝鲜的尝鲜内测用户。既然没有新手玩家，大家都买好了票，现在，开车~”跟玩家逐一分配角色剧本后，长腿姐温柔舒缓地介绍起剧本背景。

听到游戏终于开启，在场的众人都再度点燃内心的兴趣之火，重新抬起头来。似乎是头脑恍惚得如脱缰之马，我却放任自己，在侧面瞧着她六月桃花般的熟艳侧脸出神。

我，卜焕，对自己来说是个普通人，对社会来说是个打工人，对上层人来说是个工具人。

我资质平平、相貌一般，属于沉默黯淡的大多数。我的同类占据了世界的95%以上。我和许多素不相识却能一眼看出特征的人，共享着互不相通却本质无二的悲欢，比如原生家庭的裂隙，人海中的孤独，上位者的压榨，或是同辈的倾轧。

人间不值得，所有富于新鲜、有趣、美好属性的事物，都因其暗中标明的价码而与我环环相错，却与那些有钱有权有闲有颜的人们环环相扣。

人间对他们太值得。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

但我也有自己的喜好。

从小到大，马里奥、街霸、星际、红警、魔兽、孤岛惊魂、刺客信条、LoL，GTA，各类ACT（动作类游戏）、STG（射击类游戏）、AVG（冒险类游戏）、RPG（角色扮演类游戏），我乐此不疲刷了个遍。

可所有游戏只是给我带来一时光鲜靓丽的体验，玩久了，又会陷入深深的无趣。

如果说我所生活的灰色世界还有最后一分亮色，那就是剧本杀。作为一款全景互动式的新游，第一把玩下来，自己就吸食海洛因般上了瘾。

几把剧本杀下来，让我有了看尽众生相的得意，又觉得跟形形色色的人间角色能换命几个小时，比什么都值。

我竟觉得，游戏才是世间最公平的，不会因玩家的平庸而设置高不可攀的门槛——沉浸在游戏，才是人生的真谛。

在剧本杀的天地里，我出演过德高望重的光明法师，当上过威风八面的黑衣使者，化身过单骑杀出重围的银甲小将，扮作过身为高考状元的高智商骗子，扮演过被贼人陷害灭门却独活的相门才子，偶尔也在男女比例需要调和时，反串过外表富贵、内心狡诈的后宫娘娘。

总之，做谁都行——剧本杀恩赐给我机会，暂时不做平庸的自己。我才知道，一个人常做自己喜欢的事，它会反过来紧紧拥抱你，给你温暖。

我受够了自己前半生到手的庸庸碌碌，也不想去张望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天花板。

日复一日的生活每多重复一天，我都像是在生活的枪下多被处决一次。

这样很丧，可这念头一旦冒出脑海，便在心底久久盘旋不去。但我从未想过放弃生命，生生不息、希望之类的词儿虽早被生活漂白得掉了色，但侥幸心理却蛊惑我期待着一次怒放的人生。

但让我认命，无异于让我自杀。我不愿沉浸在这一成不变的人生轨道里自我麻痹地过活，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能无视更多价码的机会。

但影子般甩不掉的问题缠着我：凭什么，凭你每周拿唯一的休息日缩在游戏社，不分日夜地玩剧本？还是凭你这社会底层的薪水，或者，命？

受出神的空灵与荷尔蒙的刺激，时刻汹涌悲恸的海浪表面下，“再一次机会”，这念头从未如此强烈，似是正疯狂悸动，急欲钻出海面。

我甩脱所有捆缚在身的杂念，推开面前那堆空可乐罐子，翻开自己的剧本，首页的一行字赫然闯入我的眼：

“你，是个换命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盯着接下来的描述：

“若是说人群是表面喧嚣而个体孤独的丛林，每个人都是棵生理上独一无二、体貌上又相差无几的树。那么，换命师，就是丛林里唯一的存在，他们其貌不扬却无所不在，能在树木间自由往来，又能将自身灵魂融入树木。

但，换命是把双刃剑：越强大的能力，就对自身有越致命的伤害。因此：

换命之跃，只有七次。

影开七度，七生七死，将耗尽换命者与生俱来的灵力，和他长生不老的性命。”脑中闪过《爱情呼叫转移》里的戏码。

爽！

“下午我跟朋友就说要玩这个，为什么过了午夜才能玩儿？”一个高个女孩问道。

“是啊，眼皮都困得抬不起来了，要不是说这个本儿是千手书生耗时一年写出的大作，我才不等呢。”另一个女孩附和道。

没有人回应她们的牢骚，长腿姐斜着坐在长桌末尾的椅上，已是昏昏欲睡。

我能回答她们的疑问，因为我的剧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

“为防止换命后，换到自己体内的新灵魂发现换命之密，换命师只有在过了午夜自己熟睡后，才会将自己的灵魂换至另一个人的体中。”

但我什么也没说，自曝身份，是剧本杀第一条大忌。

…

5个小时后，天空已是泛着淡青的鱼肚色，难寻昨夜清冽夜色。乌沉沉的风卷着白晃晃的雨，下得一往无悔。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骑上共享单车，蹬回自己赖以栖身的出租屋，把自己落水狗般撂在床上，却还是头脑亢奋。

我用地上那半瓶前天剩下的红星二锅头当榔头，将还在无端亢奋的头脑怪兽般狠狠放倒，让自己尸体般沉沉睡去。如果你能看到，会发现半睡半醒间的我已泪湿满面。

时光残酷有来无回，生活，也不是能重生再来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