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刀人 第十七章 半仙停

从数百里外的荒山返回白蒲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龚自在不会一念千里这等神通，只能依靠重伤的赖寒亭，赖寒亭哪里敢推辞，别说是断了一只手臂，就算是同连旌一样肉身毁灭，只剩下个半死不活的元神，他也会照做不误。

用许来迟的话来说就是：为前辈做事，伤再重点又如何？重要的是格局！

回到了载歌楼房间内，龚自在先让小哑巴去楼下把躲在后院酒缸里的贾掌柜请上来。

许来迟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之前已经将客栈里见到的人都杀了，怎么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等小哑巴离开后，龚自在又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许来迟三人。

准确说，是两个半人。

许来迟和赖寒亭伤势虽然都不轻，但好歹保存下了肉身，唯独“五不亲”连旌，现在只能勉强靠元神维持人形。

修士修炼到元婴境界，就会修炼出一种高于肉体且可以单独存在的物质，也就是元神，通俗点说，元神就是魂魄的具象，只是比起脆弱的魂魄，元神要坚韧许多。

连旌的肉身在先前的战斗之中被龚自在用一根桃枝毁灭，但元神依旧能够独立存在，且继承了连旌所有的记忆。如果他这次能活着回去，重塑一副肉身，再经过几百年的修炼恢复巅峰状态，也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这也是为何元婴境被称为修士修炼的最大门槛。

某种意义上，达到了元婴境，才算真正开始了修行。

龚自在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三位，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该烂在肚子里。”

许来迟三人明白，是那红衣小姑娘身上的文运一事。

许来迟出身儒家四大书院，知道文运对儒家修士和求功名心切的凡人有多么重要，那小姑娘身负如此之浓厚的文运，一旦被有心之人盯上，只会更加危险。

所以眼下保护她的最好方法，便是隐瞒以及掩盖，相信这也是方才非要抹去地上那篇《千字文》的原因。

想到这里，许来迟咬了咬牙，拿出一个印有喜鹊图案的红色香囊。

“这香囊是我授业恩师所赠，可能会对那位小姑娘有所帮助。”

龚自在接过香囊，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惊叹道：“两苏旧菊，这等稀罕物件，怎么舍得拿出来的？”

许来迟毫不避讳地说道：“求生而已。”

龚自在心中暗笑，这小子倒也实诚。

这香囊无甚神奇，但香囊中的东西却不一般。

两苏旧菊，别看名字文绉绉的，却是修真界奇花异草榜上排名第六的绝世珍宝，戴在身上可以遮掩一切痕迹，乃至天机、气运，即便是某些善于追踪的上五境修士也拿它毫无办法。

这东西对现在的小哑巴来说，真可谓是及时雨！

收下了香囊，见许来迟三人仍站在原地不动，龚自在俯下身子：“我这里可不负责宵夜啊。”

许来迟心思敏捷，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亲自说出口，于是大声道：“二十七字阁已容不下我们三人，求前辈指条明路！”

龚自在把玩着手上的香囊，贱兮兮笑道：“明路？什么明路？二十七字阁我可是惹不起的，不如趁着你们组织的人还没发现，赶紧开溜。”

“前辈莫要与我等开玩笑了！前辈的手段我们是亲眼见过的！”

“我等愿为前辈效犬马之劳！只求前辈给一条生路！”

“前辈哪怕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绝不推辞！”

三人跪地，言辞恳切，就差没抱着龚自在的大腿哭了。

见火候差不多了，龚自在也懒得与他们再周旋，于是握着一样东西放到许来迟的面前。

“张开手。”

许来迟照做，龚自在松开手，一个由土块组成的“来”字落进了许来迟手心里，土块文字上散发着淡淡光芒。

“找了半天，只有这个字与你名字契合。”

许来迟欣喜若狂，是刚才那篇《千字文》里留下的！

“多谢前辈赐字！”

接着龚自在又拿出一部经书以及一具冰封的遗蜕，分别丢到赖寒亭和连旌面前。

前者是鬼道绝学《亡经》前半本的抄录本，后者则是一具上五境修士兵解后的肉身遗蜕。

赖寒亭和连旌看着这两件求之不得的宝物，激动得无言以对，只能对着龚自在连连叩头。

龚自在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这东西不是白拿的。你们三个之前滥杀了多少无辜我管不着，但今日在载歌楼杀的这十几条人命，你们得先偿还。”

龚自在话刚说完，小哑巴就领着“一身酒气”的贾掌柜进了房间。

贾掌柜一进门，连嗜酒如命的龚自在都忍不住捂起鼻子：“贾掌柜，您这都腌入味儿了啊。”

贾掌柜尴尬一笑，可他转头一看到许来迟三人，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连忙跪下，哀嚎道：“好汉饶命啊！”

刚才的事情，贾掌柜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三人一进载歌楼不问青红皂白就大开杀戒，账房先生和几个跑堂伙夫都遭了毒手，贾掌柜也是躲在了酒缸里才逃过一劫，若非有酒味儿掩盖，嗅觉敏锐的赖寒亭也不会放过这条漏网之鱼。

此时他又注意到这三个瘟神跪地的古怪举动，心中立刻明白过来他们与王仙师的微妙关系，急忙朝龚自在磕头认错：“大王，先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没认出大王！大王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龚自在忍俊不禁，这家伙是把自己当成山贼了？什么狗屁大王，远远不如仙师好听。

他走到贾掌柜的身边，拽着掌柜的肩膀将他硬生生提起：“掌柜的，跟你说件事儿，我花了五千零一两白银包了半夏姑娘一晚，并且我跟夏三娘说了，这账记你头上。”

贾掌柜站都站不稳，此时的他别说五千两，就算是一万两他也不敢皱一下眉头。

龚自在眼珠子一转，指了指许来迟三人又说道：“不过我们出来混江湖的，义字为先，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们三个就送你当伙计，在这里替我还清欠你的那笔银子。”

别说贾掌柜，就连许来迟三人也是一脸懵。

伙计？银子？

“前辈，这……这是何意？”

龚自在没有理会许来迟，而是继续跟贾掌柜说道：“这个一脸穷酸相的读过几本书，可以当个账房先生，那个瘦不拉几的，别看他瘦，还只有一条胳膊，但动作利索，当个跑堂的问题不大，还有这个暂时还是个元神的莽汉，你客栈伙夫不是死了嘛，先让他顶上，不会做饭可以学。他们三个肯吃苦，悟性高，最重要的是还不要工钱，这样的伙计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掌柜的你就偷着乐吧！”

贾掌柜觉得自己一定是酒缸子里泡久了，出现了幻觉。

山上神仙给自己当伙计？坊间流传的那些个志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与贾掌柜交代完后，龚自在又看向许来迟三人：“过些日子我会再来找你们，在这之前你们就好好在这里打工替本大爷还债。”

许来迟感觉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龚自在没有回答许来迟，只是拿起桌上破刀，走出房门，朝许来迟和贾掌柜四人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们跟上。

一行人跟着龚自在来到载歌楼门口，此时已是寅时，天将亮，白蒲县难得寂静。

龚自在举起破刀，以刀尖对着客栈门前的两根柱子，挥刀如动笔，写下一副楹联。

贾掌柜打起灯笼才依稀看清楹联内容。

“一把破刀，砍出个天翻地覆。”

“三斤浊酒，喝他个醉生梦死。”

收起刀，龚自在走到许来迟跟前，对他说：“看在两苏旧菊的份上，我再跟你透露件事儿，二十七字阁的那位幕后当家，还欠我三两酒钱。”

在许来迟错愕的目光中，龚自在牵着小哑巴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可在临行前，他又想起一事，忙对贾掌柜说道：“贾掌柜，要不客栈改个名字？”

贾掌柜颤巍巍回道：“谨遵吩咐！”

龚自在想了想：“半仙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