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不成悲 四 宴会

一阵忙乱，直到玉嶂换了件衣裳，大家才重新按照尊卑落座，清君挨着红萸，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菜，听他们一家人闲聊，吃的困意都来了。

郑二爷郑玉嶂的话很少，只有老夫人和红萸两人聊些家常。现今两位公子一个六岁、一个三岁，都是夫人所出，但是夫人生完小公子不到半年便因病离世了，两个孩子便一直由老夫人亲自抚养。两位小公子彬彬有礼、温文儒雅，与郑玉嶂的性子相像。想来这与老夫人悉心调教是分不开的。郑家这位老夫人富态端庄，大度随和，把府里整治的井井有条。自己若是与雁白成了亲、做了夫人，怕是不及她一分，雁白倒也从不指望她能当家管纪，只一味的纵容她的小性儿、她的惫懒、她的挑剔。

苏家的家宴上，她总是坐在苏老夫人身边的席位上，一旁是雁白。雁白最知道她的口味，厨房的厨子专门给她做椿根馄饨、黄雀馒头、鳆鱼豆腐、八宝肉，吃的肚皮滚圆，雁白总是眯着眼睛笑她：“怎么喂都喂不胖，个头也不见长，吃到哪里去了呢？”

郑家的饭菜也精美，吃到嘴里却不是那个味道，布菜的丫头给她舀了一匙栗子炖鸡，她挑着栗子吃了，鸡肉炖的不烂，她懒得嚼，都剩在碗里。

菜过三巡，饭桌上的话锋不知怎的转到她身上，老夫人含着笑看她：“清君穿这件衣裳倒是清丽可人，我们这些老东西若是传了，便是平白的招人笑话了。”

跟着苏老夫人这么些年，清君别的没学会，客套话张口就来：“老夫人您气度雍容高雅，这样跳脱的色彩配不上您。”

自去年秋天清君进府至今已近半年，全府的人都说二爷娶了一个怪癖的三姨娘，一团孩气不说，除了带来的丫鬟香草，再就是院子里做粗活的黄婆子，从不与人交往。论性情不及故去的夫人，论样貌不及二姨娘红萸，也不知道二爷瞧上她什么。

老夫人性情温厚，从不与清君为难，但一直也觉得这位小姨娘古怪沉闷，不期想她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面带微笑，看了一眼玉嶂才开口：“那院子是不是冷清些？”

许是从小跟着雁白的祖母长大，清君打从心里觉得老夫人可亲可敬，眼波流转，不知不觉的话就多了：“除了潮湿一些，别的都挺好。冬日里下大雪的那阵子最有趣儿，白茫茫一片，像是住在原野里。”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的心性，老夫人喜欢她这样俏皮的摸样，只是猜不透玉嶂的心思：他把这样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儿迎进府，安置在后花园的小院子里，初始时总觉得他有金屋藏娇的意思，可这半年里，他们俩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像是有什么隐情。

玉嶂一味扭着头看怀远、怀仁嬉闹，似乎没有留意两人说什么。红萸看清君与老夫人两人居然一句接一句的聊起来，自觉却受了冷落，瞟了清君一眼，便问徐嫂子：“不是说有请的傀儡戏么？怎么这会子还没有准备好？”徐嫂子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点点头，徐嫂子就去传戏班子进门来。

被红萸瞪了这一眼，清君那一股子欢快的劲头立马就压下去，心里黑沉沉的窟窿更深，她轻轻低下头，看着盘子上的缠枝纹，暗暗地埋怨自己，雁白分别时一再嘱咐，在郑府对人对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她心里也清楚：雁白与自己，都在通缉，自己若是被人识破，雁白少不得被连累。言多必失，切切谨记。

傀儡戏演的热闹，看戏的人看得投入。清君喜欢看戏，可这场戏她看不进去，戏台上栩栩如生的傀儡做着滑稽可笑的动作，府上的婆子丫鬟们也都围在外面看。两位公子笑的前仰后合，就连老夫人也掩着嘴不住的笑。她心里却沉甸甸的，他们有他们安静祥和的日子，自己与他们不同，与她有同样经历、同样命运的人只有雁白。这是他们的安乐家园，却是她的囚笼牢狱。

好容易捱到曲终人散，已是深夜时分，她与老夫人作别，转头去找香草，却左右找不到。还是老夫人细心，叫了一个稳重婆子提着灯笼去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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