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别久不成悲 二 不速之客

梦里不知身是客。清君顿时清醒，却不想睁开眼，干脆翻个身，面朝床里，装作熟睡。

“小小年纪，怎么这般贪睡呢？”

一听到这甜甜腻腻说话的声音，她就知道这觉睡不成了——郑家的二姨娘红萸来了。

话音未落，红萸袅袅娜娜的落了座，纤长白嫩的手指头一下下的敲着桌子，片汤话就甩出来：“这屋子怎么收拾的？这都过了春分了，还是一股子潮味？窗户也开一开，外头花红柳绿的，进来这屋子，却没有一点生气。”

香草低声的回嘴：“这屋子本就单独建在花园里，花草树木多，还有一湖的水汽，自然潮湿，现在还好些，冬日里连阴天的时候才难过呢。”

同她们说这些做什么呢？清君无奈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绾着发髻一面朝外走，还庆幸着午睡没有脱衣裳。

红萸穿着月白的衫子，系着蓝织金裙子，身材瘦削修长，体态窈窕蹁跹，单坐在那里就可以入画的。虽然皱着眉头一脸不快，却也掩不住万种风情。

清君福了一褔，嘴里说着客气话：“姐姐，您安好。”红萸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小巧的下嘴唇撅起，说的话更难听：“好歹也是个妇人！你瞧瞧你这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无非是惫懒、邋遢，清君也觉得她说得对，面上、心里全是波澜不惊，转头吩咐香草：“怎么不沏茶？”

红萸本以为她会发怒，竟没料到她如此不以为意，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话。红萸身边站着的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徐嫂子，这位徐嫂子八面玲珑，往前站了站，说：“三姨娘，您若是短了人手，我便回禀了夫人，该添置的就添置，咱们府上素来整洁，您这院子里里外外也该好好拾掇拾掇了。”

不愧是老夫人的心腹，这话说的绵里藏针，比红萸强多了。清君揣着明白装糊涂，抓起香草刚端来的茶喝了一口，点点头附和：“是该拾掇拾掇了。”

红萸看她喝茶，也端起茶碗，看了一眼碗里的茶叶，显然不入眼，原样放回桌子，手腕上白玉镯子“当”的一声碰上白瓷茶碗，余音袅袅。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红萸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徐嫂子一肚子主意使不出来，两人对望一眼，终于是红萸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今天是咱们二爷的生辰，晚上在东花厅里设了家宴，一家子人都得去，老夫人特意叫我来知会你一声。我劝你啊，一年就这一回生辰，别惹的咱们爷不高兴。今年年下，你说你，团圆饭你都三催四请的才到，打的什么主意？”想到除夕，红萸越说越生气，不管不顾了：“大家伙儿高高兴兴的守岁，你偏不！非得推说你倦了，要睡，二更不到你就回房歇着去！闹得全家人都不安生，安得什么心？”

清君听得有点糊涂，除夕她是偷懒了，早早地回来叫香草拢了一大笼炭火，烫了一壶酒，就着蚕豆喝了一通，喝醉了两人抱头哭了一场。哭什么？是因为想念雁白，想念苏家的那些人，想着往年除夕那般热闹畅快，大家伙儿也是掷骰子、行酒令，也是放鞭炮、迎财神，一样的张灯结彩、语笑喧哗，转眼间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什么人能够不感伤？这些她自然不能表露，可是自己在他郑家的身份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不受宠，也不争宠，早走了一会子，怎么就能闹得阖家不安？这话也不能问出口，问了就是顶撞，她还是只能闷在心里，继续做没嘴的葫芦。

红萸这一堆火刚刚烧起来，被迎头一阵冷雨浇的透透的，气得她自己跺脚，也不嫌茶叶不好了，端起来一口气灌下去，阴着一张俏脸继续挑刺：“你好好装扮装扮，什么时节就穿什么时节的衣裳！你才十六，正是穿红着绿的年纪，你这一身，暮气沉沉，就算是徐嫂子，穿的比你鲜亮一些。”

清君无言以对，香草气的眼睛含泪，作势要争辩一番，被清君拽住衣袖，也只得忍气吞声，眼泪却一滴滴的往下落。

这时徐嫂子笑了笑，叫小丫头打开一个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几件衣裳，抖开给清君看：“三姨娘，老夫人找出来的两身衣裳，颜娇嫩，没有上过身呢，姨娘这个年纪正好穿呢，今日就换上。赶明儿裁春衣的时候，再给姨娘多做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