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红袂 第九十二章 二王相见

就这样，大萨满才和卡楞上了祭坛。两人对天祷告。先磕头，后洒酒。割破手指，把血抹到嘴唇上。互相交换一支箭，各自折箭起誓。最后，一把火点燃了祭坛上的干柴。把替罪羊献给天神。

这一番操作，既血腥又神秘，既威严又神圣，既庄严又恐怖。不怕人不信。

卡楞的部属围在祭坛四周，战战竞竞，诚惶诚恐。跪下身去，向天神磕头。

卡楞本人虽然胆大，不敬神不畏神，但他也是相信有天神存在的。

大萨满为了坚定他的信仰，对他说：“番主心里很清楚，天神更是明白——那个护卫做了番主的替罪羊，替番主祭了神赎了罪。但是天神不可欺——若番主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故意违背今日誓言，就是把全部落的人都做了替罪羊也赎不回番主的罪恶了！到那时节，天神发怒降下灾祸。部落里人畜死光，大地会像碳火一样干热。千里赤贫，寸草不生。恶鬼遍地，白骨累累。番主可明白？”

“明白。明白。”卡楞低下头，连连表示认可。

与卡楞盟约之后，大萨满又在切里番待了一段时间。一直待到春三月。

“眼睛瞅着草芽也已经长出地皮了，天气也和暖了，本尊也该离开了。”大萨满说：“本尊趁着阳春三月，到西番草原上去走一走。”

“大萨满为什么还要去西番？”卡楞说：“俺卡楞不是已经与大萨满盟过誓了吗，为什么还要去西番？难道大萨满还不相信本番主？”

大萨满笑着说：“本尊怎么会不相信番主呢？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本尊对番主的诚心十分相信。本尊这回去西番，不是去联络安达。是去替番主探查一番。——马上就到了春暖花开时候，国王陛下希望番主能在今年春天夺回西番故地。想必，这个时候陛下答应援助番主的人马也该动身啦。番主要做好准备。”

“大萨满要去多久？”卡楞疑心重重。

“本尊十天半月就可回来。”大萨满说：“番主不必疑心。番主也许不相信天神，本尊可是部落祭司，虔诚信徒。怎么会拿自己的誓言当儿戏呢？”

“本番主派人护送大萨满可好？”卡楞说：“就让俺的副将亲自保护大萨满。”

大萨满心里明白：卡楞说是让人保护，其实是派人监视。便笑着答应了。

从切里番到西番草原路途并不远，只要翻过一座大山就到了。

安达的大营驻扎在莫尼滩。莫尼滩远离西番腹地，在星星峡西边百十里处。这里离南朝最近。便于与南朝联系，也便于南朝给西番的物资送达。其实，安达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靠南朝近有安全感，心里面踏实些。

大萨满翻过雪山到了西番草原，又走了整整两天才来到莫尼滩。

安达的大帐十分气派，又高又大，像一座王宫。几十里外就能看见白色的圆顶。大帐周围排布着上百座帐篷，众星捧月似的把安达的帐篷围在中间。

莫尼滩地势低洼，气候温暖。这里的草比别处早半个月长出地面。虽然才是三月初，营地周围已经一片绿茵茵的。远远看去就像一蔟白色的圆蘑菇生长在绿草丛中一样。

大萨满带着十来个人从切里番到莫尼滩，一路上只碰到一些零星的牧羊人。没见到西番各部落的大队人马。来到安达的领主大帐前时，才有人把他们拦住。经过一番讯问，大萨满说明来意。那伙人急急忙忙赶回去通报安达。

安达听说哈拉国乌兹曼国王的使者到来，喜不自禁。他知道，乌兹曼国王和卡楞是仇敌，是死对头。哈拉国的使臣来到西番，一定是来商量如何对付卡楞的。

安达出帐相迎。大萨满来到大帐前，下了马朝安达走去，随从人员留在数丈开外。

安达发福得不像样子。短短一两年时间已经养的肥肥胖胖，臃肿不堪。他由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搀扶着站在大帐门口。满脸堆笑，一团和气。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头上箍着镶嵌宝石的抹额。像一个富贵闲人，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南朝王爷。

“欢迎尊贵的客人！欢迎睿智的大萨满！欢迎伟大至尊国王乌兹曼陛下的使者！欢迎您，欢迎您来西番草原做客。”安达说着华丽的词藻，俨然像一个南朝人。“您的到来，让西番草原无比光亮！让本领主的敝帐蓬荜生辉！”

“领主客气啦！”大萨满笑脸相迎。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握住安达那双又软又绵又肥又厚的大手。

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一起进入安达的大帐。大帐内陈设十分华丽。四周挂着丝绸帷幔，地上铺着厚厚的栽绒毛毯。靠墙四边设有软垫和靠枕。软垫前面放着的是南朝矮几，而不是草原木盘。大帐中间放着大铜火盆，里面燃烧着南朝的香樟木炭。大帐四个角上摆放着从南朝运来的大瓷花瓶。花瓶里面插着南朝宫廷粗制的绢花。

安达请大萨满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垫上。叫人过来伺候。

安达效仿南朝，把厨房设在大帐之外的小帐篷里。熬好的奶茶和煮好的羊肉都由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用漆木托盘送了进来。

“领主好福气呀！这番尊荣让人艳羡。大帐华丽程度，我们国王陛下的王宫也望尘莫及呀。”大萨满说：“这都是南朝的做派吧！一看到这些，就知道领主在南朝皇室心目中的地位啦！”

安达笑呵呵地说：“是啊！托皇帝陛下洪福。朝廷对本领主厚爱有加，对我西番部落赏赐不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

“领主说的对！西番部落为他南朝守护西疆，辛苦劳碌，功不可没。”大萨满说：“南朝朝廷对西番部落的奖赏唯恐不够，赏赐这么点儿东西算什么呀？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身处金山不缺钱。领主的大福分还在后头呐！可叹卡楞，自不量力以卵击石。他就没这份儿眼界，没有领主这份儿尊荣！现在像个丧家犬似的流落在荒凉的偏僻边陲。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大萨满此番前来，莫不是国王陛下有什么举动？要本领主配合陛下两面夹击消灭卡楞那个逆贼？”安达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愿望。他将卡楞说成逆贼，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南朝忠臣。大萨满心里暗暗好笑，又是可怜他又是蔑视他。

“领主果然聪明睿绝。”大萨满说：“还没有等老朽把话说出口，就已经猜到了来意。”

“真是如此？本领主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安达自作聪明地说：“其实这也不难猜——卡楞逆贼流窜漠南，杀戮陛下的民人，抢掠陛下的财富，强占陛下的土地。国王陛下要将这个祸根除去，那是早晚的事儿。”

大萨满顺着安达的话说：“领主判断完全正确！我国陛下早就想对卡楞那个恶贼下手了，怎奈他四处流窜，动不动就跑得无影无踪。又有西番作为他的纵深腹地，进可攻退可守。漠南各部实在是老牛追兔子有劲使不上。此番老朽受陛下所托前来与领主结盟。打算在今年秋天草壮马肥之际两面夹击，将卡楞残部消灭。希望到时候领主能助我陛下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国陛下将有厚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安达说：“卡楞逆贼，不仅是国王陛下的仇敌，也是本领主的仇敌。更是大殷皇帝陛下的仇敌。本领主有义务有责任将那逆贼予以诛杀。要什么厚报不厚报的？”

“好！”大萨满拍着几案，叫了一声好。“领主豪侠仗义，快人快语。果然痛快！老朽在这里先行替我国陛下谢过领主。”

······

安达留大萨满在西番草原住了几天。每日美酒佳肴，美人歌舞招待不断。

临别之日，安达又将大萨满送至十里之外。宰牛杀羊设宴款待。

安达身体肥胖，不方便骑马。坐着一辆南朝送来的油壁小车，替他赶车的是一名毛头小子。车后跟随着几十个骑着马的彪形大汉。一行人来到莫尼滩边界上，在那里铺设毛毡。手下奴婢架起炭火，烧烤牛羊。

安达和大萨满坐在毛毡上，一边喝酒一边等着烤肉。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火上的牛羊肉被烤的滋滋冒油。柴烟和肉香弥漫四周。肉烤好以后，奴婢们用一个大托盘将一只羊和一条牛腿抬到了两人面前。七八个年轻女子过来伺候着两人吃喝。

安达命令护卫长将剩下的烤肉分发给随从的武士。唯独没有那个小车夫的份儿。那个小车夫站在远处，双目紧盯着火上的烤肉。不时背过脸去咽几口唾沫。大萨觉得好生奇怪，忍不住偷偷问身边的婢女。那婢女小声告诉大萨满：领主从来都不会分肉给奴隶吃，他只给武士和有身份的人赏赐食物。包括她们这些奴婢在内的奴隶只能等到主人吃饱喝足之后，才能尝一点残羹剩饭。

大萨满默默地点了点头。

“朝廷赏赐的东西，领主是不是都分发给了各部落？”大萨满心下怀疑，瞅个机会又问那个婢女。

“不会。”那婢女低声告诉大萨满：“那些东西是朝廷赏赐给领主自己的······”

“哦，明白啦！”大萨满暗暗欣喜。说：“当然，当然。既然是朝廷赏赐给领主本人的，自然应该由领主本人消受才对。不然的话，辜负了圣恩才是大不敬！”

筵席之后，大萨满告辞上路。

“老朽这就走啦！”大萨满一语双关地说：“我得赶紧回去告诉陛下，请陛下趁热打铁，赶快动手！哈哈哈哈！”

“那就有劳大萨满老人家了！”安达说：“本领主静候佳音。”

“好好！你就静候佳音吧！”大萨满说：“老朽相信，领主很快就会听到一声惊雷！哈哈哈······”

大萨满离开莫尼滩，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了切里番。恰巧乌兹曼国王率领数万人马也来到了切里番。国王的大军离卡楞营地二十里处驻扎下来。由于事前没有约定，乌兹曼国王的突然到来让卡楞惊吓不已，坐立难安。

“大萨满可回来了！陛下的人马已经到了切里番。本番主没得到通知，一点准备也没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卡楞一把抱住大萨满，激动地说：“又不敢贸然前去觐见国王陛下。您回来了就好。俺听您的，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都怪本尊，是我没把事情说明白。”大萨满说：“是我在走之前写信给陛下的。让他在三月中派出援助番主的军队。原是打算在这个季节向西番进军。不成想，陛下御驾亲征，竟然亲自来了。你赶快收拾收拾，这就随着本尊一起去见陛下。”

“俺就这么去，合适吗？”卡楞心下狐疑不决。

大萨满看出他的心思：他是怕国王此来对他有所不利。笑着对卡楞说：“番主怎么这么多疑？本尊已经与番主筑坛盟誓，那就是代表陛下与番主结盟。这个时候谁还会背弃盟约，平白地惹天神发怒？莫非番主心存疑虑，首鼠两端。不是诚心结盟？”

“哪里，哪里？”卡楞连忙解释说：“本番主一片诚心与大萨满结盟。怎么会心存疑虑？”

“那就好！”大萨满说：“咱们这就赶快去拜见陛下吧！”

卡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随着大萨满来到乌兹曼国王的营帐。

国王的大营军旗招展，队伍整肃。兵强马壮，粮秣充足。

二人来到国王大帐前。经过通报，进入大帐。进了大帐，同时向乌兹曼国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