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红袂 第八十章 瀚州惨剧

“遵守誓言？”卜逢时说：“卜某一辈子就爱打赌。最看重的就是誓言。怎么会不遵守誓言呢？”

“遵守誓言是要看行动，不是只凭嘴上说。”有人批驳卜逢时。

“来人啊，给卜某准备纸和笔。卜某要与狼主打个赌。看看最后谁不遵守誓言？”

“你赌什么？用什么方式赌？”哈达问。

“卜某别的不会，只会写字。就与狼主以写字相博。一个时辰之内看谁写的字多，谁写的字好？若是狼主输了，就把你所有的牛羊送给卜某。”卜逢时说。

“若是你输了呢？”有人问。

“卜某输了，自会离去。”卜逢时说。

“你这算什么赌？”有人不愿意。说道：“你什么东西也没有，这算什么赌？”

哈达也说：“先生想要赌，总得拿出点儿赌注吧。不能仅凭一张嘴就要赢我的牛和羊。再说，本主也不擅长写字。你这个赌局不公平。”

卜逢时哈哈笑道：“你们也知道不公平？那你们为何要替那个乌图打抱不平？那个乌图说：若是他赢了就把我们的马和东西给他留下。若我们赢了，就放我们走。凭什么？他凭什么平白的要求这样的赌局？这样的赌局你们认为公平吗？”

“这个——不一样。”有人说：“这是我们草原的规矩。”

“有什么不一样？”卜逢时说：“这是什么规矩？说到底是一种强盗逻辑。既然是强盗逻辑，谁愿意遵循？”

哈达沉吟不语。

卜逢时继续说道：“想当初，漠西强悍部落无故侵扰漠北，你们遵守这种逻辑了吗？没有。因为漠西悍部是一种强盗行为。既然是强盗行为，就该拿起武器反抗到底，予以驱逐。你们最终不是也把他们赶出了自己的地盘吗？哪一个人责怪过你们的正义行为？”

在座的人听了他这一番话，都哑口无言了。

“那颜部兵强马壮，乌头为人倔强，本主的话他也只听几分。”哈达若有所思地说：“这件事情——恐怕不好办。”

“你是漠北的狼主，自然应该出来主持公道。”卜逢时说：“既然归顺了大盛朝廷，就要对朝廷负责。朝廷派往瀚州的官员你有保护的责任。不能放任你的部属任意欺凌朝廷官员。不能纵容各个部落的人马肆意妄为，抢掠百姓。否则的话，狼主就是与他们为伍。至少，可以断你个放纵部下的罪名。”

哈达阴沉着脸子不说话。

卜逢时继续说：“朝廷每年发给漠北的物资和岁币，是为了两地交好。让漠北的百姓安居乐业。不是用来养活抢掠边境，欺压百姓的强盗的。各位头人不会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吧？那个乌图胆大包天，在卜某表明身份之后仍然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这样的凶徒不予以严惩，朝廷的尊严何在？法度何在？知道的人说他背着狼主胡作非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狼主指使的呢！这样下去，狼主在大盛朝廷还有什么威信？一旦朝廷翻脸，不要说兵戎相见了。就是把物资和岁币断了，各个关口封锁了起来。试问各位头人，你们的盐铁茶和生活物资将从何而来？”

“我们有牛羊，有战马。可以同其他部落交换。”一个头人说。

卜逢时说：“当然可以交换。以前你们也曾这样做过。可是最后的结果呢？无非是付出的多，得到的少。还常常被周边部落半路打劫，连人带物资抢掠一空。何如这些年这般来的轻松？”

哈达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在座的所有人吃好喝好了，个个起身告辞。卜逢时没有挪窝。他还有许多话要对哈达说。

这时候，帐外纷纷嚷嚷，人喊马嘶乱了起来。

······

其他的头人走了以后，帐篷内只剩下卜逢时、王守成、曹勇和哈达几个人。

卜逢时对哈达说：“按照朝廷和漠北部落过去签订的条约，漠北部落每年向地方州府缴纳赋税：羊一百只，马十匹。本官查了一下钱粮账册，漠北部落除了开始一两年缴纳过赋税之外，其他年份再也没有交过。算下来，已有十多年了。这一次，本官过来就是要向狼主讨还这笔钱粮。狼主看什么时候方便将这笔钱粮交齐了？州府等着用。”

哈达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这笔钱粮本主已经和朝廷顶清啦！刺史大人就不要再提这笔钱粮啦！”

“狼主是如何和朝廷顶清的？”卜逢时问：“据本官所知，朝廷每年按照约定如数将答应给漠北部落的盐铁茶和岁币，按时赐给了漠北部落。而漠北部落却从未履行过应尽的义务，纳赋税服徭役。”

哈达说：“这个事情刺史大人应该知道，虽然那时你还是南朝人，但是事情你是知道的。那一年五国之战时，本主率领漠北铁骑援助过朝廷。我漠北十万铁骑随朝廷出征，朝廷一个钱也没给过。这笔钱粮就算是我漠北出兵的军费。这样算下来，朝廷占了很大的便宜。十万人马的费用可不止只有这一点。”

卜逢时哂笑道：“狼主真会算账。漠北部落既然是朝廷的子民，出兵打仗本是应该的事，却要朝廷另外出军费。话说回来了，即使是朝廷出这笔军费，那也应该是兵部的事情，不是地方州府的事儿。狼主如果想要这笔费用，应该去和兵部对接，而不是为难州府。眼下，本官新官上任，瀚州府百废待兴，都指着这笔钱粮。狼主却赖着不给，这不是为难本官吗？”

“这个嘛——刺史大人只好去找朝廷要啦！本主这里确实没有。”哈达说。

卜逢时心里明白，想从他这里要到这笔钱粮仅凭几句口舌是得不到的。只好按下话题，以后再说。

二人正在说话，忽然听的帐篷外面人喊马嘶，乱哄哄闹了起来。

“外面什么人在乱叫？”哈达问。

帐外的卫士走了进来，对哈达回道：“是少主喝醉了酒，嚷着要见狼主，要闯大帐。属下们拦不住。”

“混账！”哈达阴沉着脸子低声吼道：“给我绑起来。”

正说着话，从大帐之外闯进一个大汉来。正是漠北少主哈勒尔。哈勒尔一身酒气，东倒西歪。他来到大帐之内，站在地当中，指手画脚，大声嚷嚷。

“阿大！商量部落的事情为啥不让俺进来？俺哈勒尔还是瀚海部落的少主吗？你们眼里都没有俺。俺不服！”

“混账！”哈达骂道：“本主在这里接待贵客，你胡闹什么？还不退下。”

哈勒尔借着酒劲儿，越发张狂起来。抽出配在腰间的弯刀，挥舞着。

王守成和曹勇见状，跳起身来，一边一个迅速将哈勒尔控制住。哈勒尔一边挣扎，一边咒骂。

“给我捆起来，绑到柱子上去。”哈达吼着说：“什么时候酒醒了，什么时候再放开。”

卜逢时说：“狼主何必如此？少主既然关心部落大事，不妨让少主也坐下来听一听，说说自己的看法。”

“他喝醉啦！能听什么？”哈达说道：“尽是醉话。能说什么？”

“俺没醉！”哈勒尔挣扎着。说：“阿大招待的什么贵客？他们是俺们漠北的仇人，不是什么贵客。乌图不是他们杀的吗？俺们正要找他们算账——”

“住口！”哈达怒气冲天地吼道：“没脑子货！给我住口！来人，把他的嘴堵上，拉到外面去，绑到柱子上。”

几个卫士走了进来，把哈勒尔扭住抬出了大帐。

“让大人见笑啦！”哈达对卜逢时说：“我这个儿子，不成器。一喝酒就胡闹。刺史大人不要见怪。”

“······”

“今天天色已晚，大人就在瀚海部落里住下吧。”哈达对卜逢时说：“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

卜逢时等三人被哈达留了下来，在瀚海部落里住了一晚。哈达安排了十几个护卫守在他们留宿的帐篷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帐篷。

第二天上午，卜逢时告辞哈达，三个人回了瀚州府。哈达要派人护送三人，被卜逢时谢绝了。

三个人离开瀚海部落时，见哈勒尔还绑在狼主大帐外面的木桩上。

“哦呵，这狼主的心也够狠的！”曹勇说：“绑了整整一夜。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呀！”

卜逢时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昨晚起就一直盘踞在心头。

三个人离开瀚海部落，一路策马奔跑，不到两个时辰就回到了瀚州府所在地。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大吃一惊。卜逢时手里握着的马缰绳都变得冰凉了。

眼前一片狼藉，州府大院以及所有的棚户被烧得焦黑。三个人骑着马在街上跑过来跑过去。没有找到一个活人。有的只是一片纷乱杂沓的马蹄印儿和几十具尸体。

“我明白啦！”卜逢时哑着嗓子说：“怪不得哈达那副样子。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要来洗劫这里。哈勒尔昨天带着人马就是冲着这里来的。中途碰到了我们才折返回去的。”

“现在怎么办？大人！”王守成问。

曹勇又是悲伤又是愤怒，一时之间竟然变得像一个傻子一样，痴痴呆呆。

“没有别的办法。”卜逢时说：“必须尽快离开。大哥，你把曹勇带好。咱们赶快离开，迅速返回云中去。不然的话，他们还会对我咱们下手。”

“那这些尸体怎么办？”王守成说：“应该处理一下。”

“来不及了。”卜逢时说：“等到了云中，再安排人手来处理吧。”

说完，三个人驱马往前走去。来到村口，听见有人呼救。卜逢时和王守成四下里观望了一阵，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正准备离去，又听见有人呼救。两人仔细听了听，循着声音寻找过去。在村口的水井里有一个人。

王守成迅速放下打水的兜子，把那人救了上来。那人浑身湿透，牙齿打颤。

“大大大人，是你你你们。”那个人抖着牙巴子说：“我在在在井里呆呆了一天一夜。都快冻死了。”

“什么也别说了。赶快走！”卜逢时说：“边走边说吧，一路上有的是时间。”

王守成让那人脱下衣服，把水拧干。把那个人放在自己的马后面，让他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暖和暖和。四个人三匹马，沿着荒凉的大道朝着云州走去。

到了半路上，那个从井里救上的人暖和了过来。能够正常说话了。

卜逢时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是谁干的？”

那人回答：“是那颜部落的乌头干的。他带了三千人马，把衙门里的人全杀光了。咱们的弟兄抄起家伙跟他们拼命，结果也被杀死了几十个。剩下的几个手艺人，还有女人和孩子。全被他们抓了去。我跳到井里才幸免于难。不然的话······”

“真是好样的！”卜逢时说：“不愧是我大盛朝的边军。几十个人就敢与几千人马对阵！只可惜——他们在这大漠深处坚守了那么多年，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捐躯了！本官一定要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这笔血债，必须讨还！”

“可是他们的家人都被乌头掳掠去做奴隶了。”那人垂头丧气地说：“大人要怎样抚恤他们？”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卜逢时说：“但愿他们都好好活着！坚持三五个月就好。”

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时才来到了定武关下。

“这下好了。”卜逢时说：“可以喘口气儿啦！”

几个人进了关，稍事休息。在驿站里换了马，连夜往云州府赶去。

到了云州府，云中太守呼延勇吃了一惊。问道：“大人为何这般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