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红袂 第三十一章 左右受气

左相纪贤见皇帝陛下默然不语，知道他心里有所犹疑。又开口说道：“臣也知道此人有些辩才。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般人很难应付。陛下爱才心切，不愿辱没人才。八品之职怕是也难让此人心服。不如将他放个县令，让他发挥自己的长处，去为民间排解词讼，解决纠纷去。提升一级，官居七品。想来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绕舌之徒，掉弄口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右相杜能说：“老臣平生最恨这种人。纸上谈兵，华而不实，言过其实，实无实干。给他一个八品官职，已经是高抬了，他还会有什么不满？”

“怎奈他身为南朝正使，本身就已官居六品，现在给他个八品，恐有不妥。”盛帝缓缓说道：“我朝既然用他，也不在乎提他一级两级。至少也应给他了六品官职，起码与其原职相当。也显得我们重视人才。”

“陛下说的极是。”左相纪贤说：“就给他个六品闲职，让他在盛京城里混日子去。何况他也确实有些个微功——毕竟护送公主一场。”

右相杜能仍然有些不情愿。这时，京兆府尹走出朝班。启奏道：“启禀陛下，臣认为两位相辅大人说的句句在理。臣这里倒有一个差事，可以派给此人。京兆府缺一个巡察御史。正好是六品职衔。——卜逢时既在南朝做过官，应该对南朝派到盛京的谍报网有所了解。巡查御史一职就是查获敌国暗探的差事。这样一来，既解决了卜逢时官职的问题，又解决了盛京城间谍网的问题。既然在我朝为官，总不能无所事事混日子吧？正好让他查一查南朝谍报网……也显示一下他弃暗透明的诚心，发挥一下他的才能。就算递个投名状，他也该接任该职。”

“此事甚妥。”左右二相纪贤与杜能几乎同时表示了赞成。盛帝予以首肯。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下来。一纸委任诏书随即送到了卜逢时的住所。

云乐公主听说以后，气得火冒三丈。

……

所谓巡查御史，就是在阴沟暗巷进行暗访的密探头儿。军方也有此职，一是负责刺探敌方军情，二是负责破获敌方谍网。卜逢时所任的这个职位，是盛京城里京兆衙门的密探头儿。盛京城里暗藏着来自各国的形形色色的间谍，有殷朝的，有墉国的，有辰国的，还有边远各番国的。他们或以经商为掩护，或以出使做借口，混迹于市井之中，酒肆青楼，商户作坊。有甚者混入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充匠做、当门客。盛京城里的大事小情，无不在这些密探的收集中，盛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别国立刻就能知悉。南北两朝的这次大战中，北朝的军情屡屡泄密，与这些间谍的频繁活动不无关系。许多人将战争失败的原因归罪于巡查御史。前几任巡查御史办案不力，均被撤职查办。卜逢时上任可以说是接手了一个烂摊子。——这个职位虽说品级不高，却也至关重要。在为非作歹，心术不正之徒手里，是个捞钱的好差事。他们任意妄为，随便给人安置一个敌国暗探的罪名就可以将人抓走，判刑，或者抄家灭门。一般良善买卖人家无不畏之如虎，谈虎色变。

卜逢时接任巡查御史后，一头雾水，不知该从何入手。京兆衙门只给了他一个又老又聋的衙役和洒扫厅厨的妇人。他翻看以前留下的文书档案，想从中找到点线索，翻来翻去，尽是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事情。而且当事人大多已经被处决。上司每天都要催上几遍，力督着让他尽快破案。卜逢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到市井酒肆中碰碰运气，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问一问，喝点闷酒，打发时光。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半月。

这一天，上司府丞将卜逢时拦在衙门口，破口大骂，厉声质问：“你这混账，整天做些什么勾当？天天不是喝酒就是逛街，朝廷让你来这儿是享清福来了吗？到任这些日子连一条死鱼也没摸着，你是干什么吃的？再无斩获，本官就要参你渎职之罪，你好自为之”。

骂完，甩袖而去。

府丞是五品，卜逢时是六品。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也只好领他一顿臭骂，受他一肚子饱气。

之后，府尹又把卜逢时叫到堂上，甩脸子扭鼻子，阴阳怪气地问：“大人如今是大盛朝的巡查御史，难道还心存侥幸，对敌国的暗探心怀不忍吗？你还幻想着回到南朝去领功受赏吗？俗话说，一日做贼，终身有影。你如今已经是南朝的叛臣，那边你肯定是回不去了。本官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份心思吧，莫要三心二意，摇摆不定。还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一心一意为朝廷做点事的好。把隐藏在盛京城里的那些间谍暗探都给我连根拔出来，本官自有你的好处。”

卜逢时被说的灰头土脸，满心沮丧。据说，原来巡查御史手下有几十号人。就因为办事不力，北朝输了边境之战后把有没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们身上。一个个挨板子的挨板子，被充军发配的充军发配。所剩下的不是找门子调走，就是称病还乡。如今只剩下一个又老又聋的门吏。卜逢时对上司说缺乏人手，被他二话不说骂了个狗血喷头：“缺人手吗？那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自己不是人吗？如果有人手的话，朝廷还给你这个官儿做干什么？你以为大盛朝的官俸多的没处发放，什么人模狗样的家伙都可以跑来冒领？自己去查。”

卜逢时自讨没趣，被骂得灰心丧气。他来到街上，对着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的街衢，一脸茫然。在这些人中他没有一个熟人，更没有一个相知相得，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不要说去查访暗探间谍了，就是找个说说心里话的人也很难。他心情郁闷，情绪低落。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再找一家酒馆要几角薄酒借酒浇愁了。他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酒，一边漫无目的地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大人，喝着呢？”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卜逢时眼前。

卜逢时由于对窗外看得出神，没能回过神来。等他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叫出声来：“王守成，王大人。你怎么在这儿？真是幸会。好，好，好！正想找个人说话呢！快快请坐。”

卜逢时一连说了几个好。颇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王守成满脸堆笑地说：“听说大人高升了，一直想来给大人道贺，未能得便。今天可巧在这儿遇见了。小的在这里给大人行礼，恭贺大人加官进爵。”

“王大人何必这样！羞煞卜某啦！”卜逢时红着脸，一把将王守成搀起。“再休提什么加官进爵的话。愧煞卜某了。”

王守成知道卜逢时原来就是六品。这“羞煞”二字也是实情。所以便不再客套，稳稳坐在了卜逢时对面的座位上。

卜逢时叫店家拿来一个酒杯，为王守成满满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说：“王大人请满饮此杯！”

王守成欠身站起接过酒杯，客气地说道：“大人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折杀小的了。小人的这点品级在大人面前就是一个供驱使的贱役，怎当得起‘大人’二字？大人您才真正称得上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