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五十四章 嗡嗡1

斯特拉姆镇位于S国西南地区的群山中，交通闭塞，只有一条公路与外界相连，经济发展滞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工业化的浪潮才没能席卷这里。传统田园牧歌般的慢节奏生活成了这里的常态，镇民有足够的时间享受这未被污染的自然风光。

又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克雷米·约翰逊拿起了钓具、桶和饵料打算去镇西的小河边钓鱼。这条河水量充沛，水流湍急，只在冬季封冻大概两个月的时间。每年春夏这里的鱼类就非常繁盛，你总能看到在河边悠闲垂钓的镇民。今天，约翰逊也是其中之一。他不太爱社交，因此刻意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对于他来说钓到多少鱼并不是最重要的，惬意地享受午后时光，陶醉在这能使人肆意舒张开来的景致里才是他想要的。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又是那样安宁，让人在一瞬间恍惚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然而，现实与理想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前者总会给你制造意外，好让你时刻保持清醒。就在约翰逊悠闲地盯着水面时，一阵嗡嗡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像蚊虫的振翅又有点像机器的轰鸣，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无法肯定是哪种东西发出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它的确来自远方。约翰逊仔细听了一会儿，又起身向着他认为的声源方向走去。可让人奇怪的是，无论他走多远，那个声音的大小、音色始终不变，仿佛有意保持着与他的距离。由于钓具还在河边，约翰逊也不敢走得太远，在没能找到声源后他就原路返回。

与此同时，在家中帮妈妈烤苹果派的亚历山大·阿利米娅也听到了这不知名的嗡嗡声。与闲情逸致的约翰逊不同，十七岁的阿利米娅可受不了这噪音的骚扰。很快就和母亲抱怨起来。

“这是从哪儿传来的嗡嗡声，吵得人心烦。”

“我也不知道，听起来好像天上来的。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也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这声音要是一直持续下去那晚上还怎么睡觉啊！”

“等等看吧孩子，也许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听了母亲的话，阿利米娅只得强忍着躁动的情绪，继续手里的活计。

与阿利米娅母女相比，住在镇东边的德谟克利特·阿尔奈托斯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当时正在睡午觉，被这突如其来的嗡嗡声吵醒。他强睁眼睛推开窗户朝外面大喊，希望发出噪音的人安静点，不要干扰别人的午休。不知是被嗡嗡声骚扰到还是被他的喊声惊吓到，周围的邻居也都走出家门开始讨论起这噪音的来源。

“这声音哪儿来的呀？”

“不知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个镇子里从没听过这种声音。”

“好像不是昆虫或是机器的声音，但又挺像的。”

“咱们去找找，看哪里发出来的，也不能让这声音一直响着。”

“对，我同意。”

“我也赞成，咱们沿着声音去找找。”

听着邻居们这么议论，被吵醒睡不着的阿尔奈托斯索性也换上衣服行动起来。和大家一起寻找声源。

可是刚走出没多远意外就出现了。在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众人对声音的来原地产生了严重分歧。坚持声源在前方、左侧、右侧、身后的都有，甚至有人称感觉声音来自于天空和地下。阿尔奈托斯无暇参与他们的争论，选了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正前方，就径自走了过去。四十分钟后他精疲力竭地回到了这个路口。显然，他为自己的误判付出了代价，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却一无所获。不过他没必要气馁，因为去其他方向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结果如出一辙，没有一个人找到声源。这个嗡嗡声好像在和他们捉迷藏，刻意隐匿自己的真容。

好在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到了晚上嗡嗡声减弱了很多，镇民还是可以安心入睡。但这个声音却一直没有消失。

第二天一早嗡嗡声就又强烈了起来，可现在没人在意那些了。因为就在昨晚这个人口只有三四千人的小镇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壮年。据这两个人的家人朋友回忆，直到昨天入睡之前他们还都非常健康，谈吐如常，也没有任何慢性病。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亲友倍感伤痛，也让其他人觉得不可思议。至于死因检查那要等送到市医院尸检以后再说了。对于这样一个人口稀少的小镇，一夜之间两人去世而且是这样原因不明的死去就已属罕见，然而小镇糟糕的事态却并没有因此结束。就在同一天上午十时许，小镇发生了一次烈度不大的地震。这次地震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只是三栋民房倒塌，一人轻伤。但问题是斯特拉姆镇并非坐落于地震带上，据镇上老人说自从这个镇子建立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地震。短短一个上午，这个小镇就经受了太多难以解释的灾祸。一时间镇民中开始出现些许慌乱。寻常人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上午发生的这些事，大家隐约感到有什么不详的东西正在接近、控制着这个小镇。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慢慢散布开。一般来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只要有一个解释出现就会立刻引起人员的骚动，尽管它经不起推敲。人就是受不了无理性的混乱，他们需要秩序、需要规则，如果没有，那就从众、甚至自我欺骗，总之是要一个解释的。果然，下午时分，这个解释就从不知是谁的口中传出来了。

就在人们还在为地震后造成的破坏而忙碌并时刻警惕着余震的时候。前一天那种嗡嗡声再一次加大了。它就从没有停止过，只在入夜后小了很多。现在它伴随着正午的骄阳突然增大了，比昨天还要更大，仿佛在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有不少镇民已经被吵得用双手堵住耳朵。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传言出现了——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嗡嗡声就是导致小镇遭遇不幸的元凶。尽管这听起来毫无根据，但还是迅速在镇内流传开了。下午，又有一部分镇民自发组织起来寻找声源可是仍旧一无所获。这无疑更加深了嗡嗡声的诡异。

约翰逊对这个传言不感兴趣，这倒不是因为他坚信科学、保持理性而是他对任何于己无关的事都不感兴趣。对他来说，小镇无非是死了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又震塌了几间民房，反正不是自己的，与他何干。至于原因，他根本不想知道。那个嗡嗡声，他当然也不喜欢，不过反正也找不到声源，那又何必让自己烦恼？人唯一能真正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境。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现在仅有的想法就是怎么能选一个风景更好的地方去钓鱼。

阿利米娅可就没有约翰逊这么好的脾气了。她很快就被吵得难以忍受，开始对着空气发泄她的不满。最后她的母亲拿出了耳塞，阿利米娅才算安静一会儿。

阿尔奈托斯在下午再次参加了寻找声源的队伍，他不甘心昨天的失败。可有时候你越急于证明自己就越事与愿违。这次他还是失败了。也许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在你觉得一切都应如是的时候给你带来点“惊喜”。就在阿尔奈托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的路上，他亲眼目睹到街边的一栋老旧房子在嗡嗡的巨大噪音影响下，墙皮出现了持续性开裂，紧接着就是建筑整体开始摇晃，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这栋房屋就塌了——它是被嗡嗡声震塌的。在场的目击者除了阿尔奈托斯之外还有几个镇民。这下那个传言变得更加有理有据了：嗡嗡声能震倒一间危房也就有可能引发一场地震；正常人也会被这种声音严重影响健康。这下全镇彻底陷入了恐慌中，所有人都对这嗡嗡声避之不及。仅用了不到两天，这声音就成了全镇人谈之色变的可怕怪物。

世上的事情总是在让人绝望的时候出现转折。当天夜里，嗡嗡声开始逐渐减弱。次日清晨，这种嗡嗡声就消失不见。镇民总算长舒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了，他们觉得厄运已经离自己远去，一切都要恢复正常了。可是他们实在是太过乐观了。因为这奇怪的声音并未真正离去，而是换了一种更加诡异的避无可避的方式寄居在这个小镇里。

约翰逊今天倒是不能钓鱼了，因为谷物的收割工作已经开始了。昨日他已经荒废了大半天，进度本就慢于其他人。收割麦子的黄金期很短暂，而且根据电台里的气象预报，连绵的大雨马上就会来，如果不想让自己的收成有重大损失那么今天他可要抓紧时间了。来到农田。操作收割机开始收割金黄色的麦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他感觉收割机发出的嗡嗡声比以前大很多，震的耳膜都疼。但神经大条的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只是着急赶上大家的进度免得耽误了收成。有这种感觉的可不止约翰逊一人，其他的农夫也感到了收割机过大的噪音。起初他们有人怀疑收割机年久老化，机器故障，但检修后这种可能性被排除了。而且也不可能所有的收割机同时出现这种问题。大家只能强忍着噪音完成收割工作。

阿利米娅今天的心情倒是不错，主要是那个可恶烦心的嗡嗡声消失了。她又可以自在地享受这片宁静。可好景不长。母亲开始洗全家的衣服，洗衣机发出了巨大的嗡嗡声，比以往还要大。阿利米娅又开始抱怨，母亲检查了洗衣机并没发现什么问题。尽管她也觉得这种声音有点过于吵了。最后阿利米娅还是只能一边诅咒着该死的洗衣机一边堵上耳塞度过洗衣的这段时间。也许是有意与她过不去，就在洗衣机停止轰鸣完成工作后，那种嗡嗡声仍未消失。唯一不同的是从室内转移到了室外。她气呼呼地寻声出门，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发出这恼人的噪音。事实上，声源就来自她那养蜂的邻居。蜜蜂能给这户人家带来蜂蜜和额外的收入，他们还曾慷慨地赠送给阿利米娅一家新鲜的蜂蜜。看到这里阿利米娅也有些奇怪，这些蜂房里的蜜蜂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嗡嗡声，以前从来没觉得它们这么吵啊。就在她呆立在原地时，邻居走出了门。

“啊呀，是阿利米娅呀，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英格丽婶婶您好，我就是觉得您家的蜜蜂有点吵。”

“哦，还说呢。今天我也觉得它们的声音比以往要大的多，刚还在和你楚科奇叔叔说去看看呢。”

听完英格丽婶婶的话，阿利米娅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希望他们可以找到问题的原因并解决它。

这天晚上阿尔奈托斯可十足地遭了罪。他们家里进了蚊子，叮咬还不是最严重的——反正他有办法驱蚊——最关键的是这蚊子发出的嗡嗡声吵得他难以入眠。他的儿子小阿尔奈托斯不满十岁，更是因为无法入睡还被蚊子叮咬而在家发脾气。作为父亲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只蚊子怎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其实不仅仅是他，镇上的居民似乎都隐约地感觉到这些嗡嗡声都在正常的基础上夸张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