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三十五章 空人2

对于警方的忙碌安德森·戴维是不清楚的，他只会为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无聊而感伤。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一心盘算着怎么进行下一次犯罪。为了躲避风头，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再实施犯罪，他已经不能再忍受了，就像吸毒者不能长时间离开毒品一样。这次他打算谋划一次完美的犯罪，完美到也能向警方挑衅。最终他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了送奶女工身上。在他栖身的这条街，每天早晨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女送奶工给订牛奶的客户送牛奶。据他长期观察，这个姑娘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谈，而且她送奶的时间太早，很多人还没有起床，所以即使送了很长时间牛奶却没什么人对她有印象。她习惯把自己的咖啡色的长发盘起放到白色的帽子里，用左手拿着奶瓶一家一户地送。安德森·戴维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借订牛奶或询问奶价为名接近她，然后在门口把她迷晕，直接搬回屋子里。她送牛奶时，路灯已经熄灭，可天还没完全亮，正是G市一天里最阴暗的时间段，是作案的好机会。盘算好这一切，他才斜靠着墙壁，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像安德森·戴维预想的那样进行。首先是送牛奶的姑娘在骑车送奶的路上突然晕厥倒地。三十多分钟后她被路人救起送往医院，经诊断为“持续性植物状态”即植物人。可奇怪的是，当路人救起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却没有送奶车，也没有牛奶。另一方面，经过排查G市警方已经知道了安德森·戴维的落脚点——他在市郊租的半地下室。天还没亮警方就已经出动警力对其周边进行全方位监控。

安德森·戴维对这一切还不知情，仍然执行着自己那“天衣无缝”计划，做着向警方挑衅的美梦。但很快他就发现问题了，今天的送奶女工好像换了个人，不再是之前那个姑娘了。这位女性年龄大致二十五六岁，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但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无血色的惨白，左侧脸颊还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划痕。乌黑的长发盘被起来，放到了白色的帽子里。尽管左手缠着绷带，似乎有伤，但仍然固执地用左手配送着一瓶瓶牛奶。不过这对于他来说也没关系，因为周围没人熟悉一个新换的人，他下手还会更保险一些。因此他决定不受影响，继续自己的计划。在送奶姑娘到他附近时，他打开半地下室的窗户向外喊道：

“牛奶所少钱一瓶啊？我也想订。你能不能过来向我详细介绍一下呀？”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对方进屋来，至少也要让对方走到楼道里来，这样他才方便下手。如果对方执意不进来那就只能在这栋老旧公寓楼旁直接动手了，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拖进来。但实际上，事情正向着最有利于他的方向进展着。送奶女工听到他的话，在原地短暂地愣了几秒，随后说道：

“我们的牛奶不贵，我可以进屋去向您详细介绍吗？”

即使是最乐观的时候，安德森·戴维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对方居然主动要求走进来，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他赶忙接话道：

“好啊，好啊，我就住在这个半地下室里，你过来吧，我马上给你开门。”

他随手拿起事先预备好的涂抹了乙醚的麻布打开了房间的门，几秒后那个送奶女工出现在了门口。

“你好，快进来吧，外面冷，我们进屋详谈。”

没有一丝犹豫，送奶女工径直走进了他的房子。

送奶女工和安德森·戴维的对话，和她走进老旧公寓的过程被附近监控的警员发现了，他们很清楚，如果安德森·戴维真的是凶犯，那么那名送奶女工会是什么结果。于是警员立刻汇报了这一突发情况，几分钟之后他们得到信息，立即展开抓捕。埋伏在四周的便衣警员在同一时间涌出，冲向安德森·戴维的藏身地。在门口喊话无果后，警员持枪撞开大门冲入室内。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屋里没有那个送奶女工，只有安德森·戴维，而他斜倚在床边，眼睛闭着不发一语。一名警员稍一触碰，他的整个身体就滑倒在床上。在确认嫌疑人没有死亡后，警员将其带回警察局。他们想不明白那位送奶女工去哪里了？这个安德森·戴维又为什么昏迷不醒？

不过很快他们就有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安德森·戴维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成了一个植物人。这个结果让所有人惊诧不已，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幸运的是警方随后在安德森·戴维的藏身处找到了乙醚、绳索、麻袋以及其他作案工具，他的指纹也与凶案现场遗留的指纹吻合。如此即使嫌疑人已处于植物人状态，凭借这些物证也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最近几起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了。于是警方立即对外宣布，连环杀人案已经告破，真凶安德森·戴维已被缉拿。

9月30日夜，一具女性尸体被抛掷在G市的敦克大街。二十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经过尸检和相关调查，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名叫琳达·艾维娜，年龄22岁，在附近一家酒吧打工。随后，10月2日、10月5日又接连出现两起凶杀案，死者都是年轻女性。这与之前的连环杀人案非常相似，但不同的是这三个人没有被强暴的痕迹。于是警方内部开始有人质疑安德森·戴维究竟是不是凶手，毕竟当初逮捕时那个突然消失的送奶女工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当然，也有警员提出也许是有人进行模仿犯罪，但这种假设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死者被杀的方式完全一致——用类似刀子一类的锐器刺入被害者内脏，最后割断颈动脉。而且有一点警方始终没有对外公布，那就是之前的被害者背部有一个用刀子划出的圆形痕迹。而最近三位被害者的背部也有同样的痕迹。因此基本可以排除模仿犯罪这种可能性。

当警方为此感到困扰时，媒体也再次聚焦这一系列案件，“连环杀人犯并未落网！”，“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隐藏在阴暗角落的罪犯还在寻觅新的‘猎物’！”随着报纸的渲染，对警方的质疑声开始出现，民众也再次恐慌起来。大家都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在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夜间出行的人们明显减少了，原本热闹的街道也逐渐变得冷清。毕竟没人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没人想在深夜遇到一个变态杀人狂。位于市郊的X区就是发生这种变化的地区之一。X区是G市远郊的一片居民区，有数十栋老旧公寓楼，因为距离市中心较远加之街道等基础设施老旧，这里的房价和房租都相对便宜。因此，很多年轻人或外来人员愿意在这里买房或租房。这就导致该地区人员构成复杂，管理也比较困难。10月2日的那次凶杀案，尸体就是在X区十四号公寓前被发现的。10月5日凶杀案的死者也是租住在X区八号公寓109室的外来打工姑娘。这两起事件都深深地刺激到了当地人的神经，他们真切地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死亡似乎随时会降临。六号公寓的管理员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老者，他担心自己公寓的房客遭受危险，因此特意在公寓门口的公告栏里张贴出告示，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夜里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楚的缘故，在张贴告示时管理员把告示贴歪了一点，大概有十度角的倾斜。对其他人来说这当然没什么关系，并不影响阅读，但对于住在六号公寓202室的约瑟芬·劳克雷奇而言就是完全不能忍受的了。她来自P市，是个26岁的姑娘，现在G市做商店店员。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只有两点让人感觉有些怪异。第一，她是个强迫症患者，一点微小的不协调、不规律都是无法忍受的。也真正因为如此，她不惜花费七分钟用直尺把那张贴歪的告示贴正。另外一点就是她每次说话结束时都会加一句“我说完了。”无论是说什么话，提问、命令、恳求、斥责，无一例外。不过这一切对于六号公寓管理员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已经接触很长时间了。在耐心看着约瑟芬·劳克雷奇把告示贴正后，热心的老管理员不忘对她再叮嘱几句，这是出于老邻居的好意。

“约瑟芬小姐，您的工作地点离家比较远，现在外面不安全，你千万要注意安全，下班后尽快回家，不要去别的地方啊。”

约瑟芬·劳克雷奇眨了眨她那天蓝色的眼睛，点了点头。今天她的装束一如往日，一身浅褐色的连衣裙，一个高马尾，身上喷着她最喜欢的薰衣草香水，这使得附近的人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我知道了，道奇叔叔。可是前些天警方不是说已经抓到真凶了吗？我说完了。”

“唉，不知是警方抓错人了还是有模仿犯罪，总之凶杀案没有结束，不能放松警惕。”

姑娘盯着天空思索了一阵，仿佛想起了什么，缓慢说道：“我小时候听我外祖母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特殊的人，他们外观与常人无异，但没有灵魂只有肉体。我说完了。”

“没有灵魂只有肉体？这怎么可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这确实是真的，那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外祖母告诉我，一般人没了灵魂就会成为只有呼吸、进食、排泄等肉体本能的‘植物人’，但有一种‘特殊的人’不是这样。他们从来没有过灵魂，所以只能依靠‘本能’不断地吸取其他人的灵魂为己所用。被摄取的灵魂会完全丧失自我意识和过去的记忆，进而被其操控，但会保留之前部分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行为模式。与正常人截然相反。他们的肉体永远不会老去，可是被摄取的灵魂却会迅速地衰老死亡。所以他们会非常频繁地摄取灵魂。也许那些不法事件是他们做的也不一定。我说完了。”

“约瑟芬小姐，这也许只是个古老的恐怖传说，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总之不管怎么说，无论是杀人狂还是‘特殊人’，你都要注意人身安全。”

“我知道了，谢谢您道奇叔叔，我会注意的。您也要注意安全。我说完了。”

与管理员道别后，约瑟芬·劳克雷奇就踏上了上班之路。但这次与以往有些不同，走出六号公寓一公里后，她发现自己身后一直有一个年轻女性在尾随自己。她立刻想起刚刚管理员对她的提醒，心里不禁紧张起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在提心吊胆地走了数百米之后，身后的那个女人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也许当紧张的神经放松后人们都会萌生一种侥幸心理，约瑟芬·劳克雷奇也不例外。她开始觉得刚才那个女人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杀人狂或其他什么“危险人物”，毕竟现在是白天，而且对方是女性。尽管这两个理由根本不是排除危险的依据，但人类都是这样，容易对白天和女性放松警惕。此时，她感觉自己可能确实多虑了，对方只是很凑巧地与自己同路了一段而已。被这种想法占据着大脑的约瑟芬·劳克雷奇便不再去细想刚才那位女性。

下班后，在经过十一号公寓时，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同样的身材，同样的衣着，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可以肯定对方就是早晨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只不过，这次她完完全全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白皙的鹅蛋脸上点缀着精致的五官，只可惜左侧脸颊上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划痕。她那珍珠般黑色的眸子透露出一股呆滞的目光，但约瑟芬·劳克雷奇却从这双眼睛里感到一种残酷、凶狠的感觉。她不敢再与对方对视，只是低着头，快步走过那个女人的身旁。但她的余光却清楚地瞥到那个女人的视线一直聚焦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就是她的猎物一样。这种被人凝视的灼烧感和恐惧感，使得约瑟芬·劳克雷奇迈开步子，径直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第二天早晨，约瑟芬·劳克雷奇一如既往地早早下楼，赶往自己的工作地点。在公寓门口她再次遇到了热情、善良的公寓管理员。

“你好啊，道奇叔叔，这么早您······”

话还没说完，她就晕倒在地上。公寓管理员立刻冲上去将她扶起，并拨打了急救电话。上午八点左右，这个姑娘被送往了医院。

与此同时，在G市近郊的K区，一名面色惨白，左脸颊有一道划痕，扎着高马尾的女性出现在一片高档住宅区内。伴随着薰衣草香水发出的淡淡清香，她径直向着一栋高级公寓走去。这里的管理员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仍旧认真地把三罐干粉灭火器依次搬到墙边。他或许没有注意到，其中一罐灭火器的位置离另外两罐有些远了。

“您好，您这里的公寓是要出租吗？我想租下来。我说完了。”那名女性走近后低声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等管理员回答，她就下意识地伸出手移动了那个“离群索居”的灭火器。现在这三罐灭火器的间距完全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