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第二十七章 湖边小屋（二）2

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上去吗？我一时难以决定。就在犹豫不定的时候，我的双眼却自作主张地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客厅。一道墙让它与楼梯间隔开。客厅内一张浅绿色的L形沙发紧贴着两面呈九十度角的青灰色墙壁。沙发前是一个木质小圆桌，四条桌腿都缠绕着金黄色的藤蔓。沙发的一旁是一个紫色的壁炉，蓝色的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带去了些许温暖。壁炉与沙发共同构成了一个U形将小木桌环抱起来。正门对面是合并式的厨房和餐厅，通过敞开的房门里面的陈设可以一览无余。正门左侧是占了一面墙的长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雾气蒙蒙的庭院。窗前是木质长桌，从墙的一头延续到另一头，将整面墙壁分成了上下两个部分。整个左侧的装潢给人一种临街咖啡厅的感觉。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如此长的桌前竟然只有一个石凳。石凳上放着一盏提灯、一盒火柴、一把左轮手枪、一把餐刀、一柄斧子、一把锯子、两个黑色麻袋、一卷止血纱布和绷带。由于堆放的东西太多，有些物体悬在半空，随时都有掉在地上的可能。而旁边的桌子上除了一张相框之外没再摆放任何其他东西，仿佛是有人故意要如此布置一般。我缓步向里走去，看到在餐厅和楼梯之间还有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卫生间。一层的全部空间就是如此分布了。

在这一层我没有看到任何卧室或起居室的身影，想必它们都集中于在二层。这样看来，二层就应该是

屋主的私人空间，一层则是公共空间。如此，确实不应该贸然闯入二层。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来到楼梯口对上面大声说：

“您好，我是私人侦探尤里·卡杜尔·德尚，受信上邀请于今日来到您家拜访。”

二层仍旧是一片寂静。不，更确切地说，现在我处的整个空间都是一片寂静。除了我，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制造声响的东西存在。这种寂静让人紧张、慌乱也让人不知所措。

我将石凳上的那些杂物都放在窗前长桌上，自己坐在上面。如果十分钟内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我打算赶快离开这个充满未知的地方。等待的时光也许是最难熬和最枯燥的，我不自觉地开始寻找能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的东西，很快视线就被桌上相框里的相片所吸引。我伸手将它拿到面前。相片像是一对夫妻的合影。二人都身着黑色的衣裤，依偎在一起。背景十分模糊，无法分辨拍照地点。而更让人感到诡异的是两个人的头被黑色的颜料涂抹，以至于无法看清二人的长相。我不明白这样一张并不好看甚至有些让人不适的照片为什么会被堂而皇之地摆在公共区域的桌面上。从照片的质地和相框的材质上来看，它的历史并不悠久，应该就是最近两年的东西。

就在这时，我的余光隐约瞥到厨房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我放下相框，起身走进厨房。我没看错，那里的确是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您好，我是私人侦探尤里·卡杜尔·德尚，受信上邀请于今日来到您家拜访。”

我重复着同样的话，与此同时在黑暗中摸索到开关，将灯打开，厨房顿时明亮如昼。可就在灯亮起的一瞬间，那个女人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了。整个厨房和餐厅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怎么可能？难道我刚才看到的是幻觉吗？那分明是一个活动着的人影。就算是模特假人那么这个道具现在又在哪里呢？餐桌下面，橱柜里面都没有她的身影。我完全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在我转身打算离开厨房的时候，刚才那个小女孩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仍旧是那一身装束，左手也依旧抱着黑色猫咪玩偶，右手拿着一把塑料餐刀。她走进厨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没有防备地被她吓了一跳。短时间内连续的惊吓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

“您不应该在没有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随意进入厨房和餐厅。更不应该打开这些橱柜。”她用冰冷的语气说着，从她的态度里听不到愤怒或者责备的情绪。

我逐渐缓过神来对她说：“实在抱歉，刚才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厨房里活动，于是就以为女主人在那里。本想走进去打个招呼。可谁曾想开灯后那个身影却不见了。这才下意识地找寻起来。”

“您跟我出来吧。”

听完我的解释，她不置可否，仍旧是机械式的转身，然后离开了厨房。见状我也不好继续在这里逗留，便跟着她走出了厨房。

“您就先坐在这石凳上吧。”

小女孩站在石凳旁边，仿佛等待着我的落座。

“好的，谢谢你。”我按照她的指示坐下后望着眼前的小女孩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到的厨房，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啊？”

“我走路本来就很轻，而且您刚才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橱柜上就更注意不到在身后的我了。”

听罢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打算换个话题。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想到对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和我谈起了另一件事。

“我是屋主的孩子。我知道您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故事要先和您讲一讲。”

她语速均匀，说话条理性很强，更不害怕我这么个陌生人，不像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应该有的表现。

“我是来找斯盖尔·斯蒂雅特的。我和他···”

我还没说完，小女孩就打断了我。

“我知道您想做什么。实话和您说。信上的内容我全都知道。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先给您讲个故事。”

此时，我感到事情并不简单。我眼前这个“孩子”绝不是那种心血来潮要缠着大人玩闹的生物。我隐隐感到她的故事一定有重要意义。

“好，那你讲吧。”

“严格地说我不算真正存在过。但我知道这栋住宅里原本居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夫妻感情很和睦。女方还怀有两周的身孕。去年12月13日那天早晨，他们夫妻二人一如往常那样。男士早早起床准备好早餐。他的妻子也在清晨七点钟起床。洗漱完毕后，开始与她的丈夫一起享用早餐。当她用餐刀切开培根后，并没有用叉子将它送入口中。而是用这把餐刀径直刺向坐在对面的丈夫。她的丈夫慌忙之下凭借本能躲开这一击。随后妻子冲上去与丈夫扭打在一起。经过几分钟的搏斗，妻子用餐刀划开了丈夫脖颈处的动脉，她的丈夫就这样痛苦却又无助地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殷红了餐厅的地毯。在搏斗的过程中妻子的手臂和脸颊也受了伤。在用止血纱布和绷带包扎好之后妻子将丈夫的尸体搬到卫生间的浴缸里。用斧子将尸体分割成大小不同的若干个血块。最后将它们装在一个黑色麻布袋子里。她自己则来到庭院中央，高高地举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庭院中央坚硬的泥土翻开。她就这样不知疲倦地挖掘着，一米、两米、三米，一个深坑逐渐成形，她把装满碎块的黑色麻袋扔入坑中，再将它一点一点地埋起来。最后整个庭院恢复如初，看不到任何掘开过的样子。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当天傍晚了。就在妻子准备回房间时，她突然听到房顶传来一声猫叫。那声音格外刺耳，刺痛了妻子的神经也刺破了黑夜的宁静。她抬头向房顶望去，只见一只黑猫趴在房檐处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它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瞳孔细成了一条线。仿佛在冷眼旁观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幽暗月光的照耀下，人和动物就这样久久对视着。”

说到这里小女孩不再开口，想必是已经讲完了这个故事。虽然在她开口之前我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她的故事还是出乎我意料。我没想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可以如此平静地给我讲述这样一起血腥的杀人案。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一些细节都描述得这么清晰？当时你在现场吗？”

她没有回答我。短暂凝视我七八秒之后立即转身飞奔回二楼，一如我刚进屋时她跑回二楼那样的迅捷。这次我没有再犹豫，紧跟着她冲上了二楼。但说来惭愧，我终究还是慢她一步。上到二楼时，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与我之前设想的一样。二楼除了一个卫生间外还有三个卧室。它们都没上锁。我依次将房门推开，里面的陈设大同小异，青灰色的墙壁，极简的装潢，每个房间几乎只有床、柜子、桌椅。唯独一间卧室面积稍大，有一张双人床，床前有一台20英寸电视机，床后是一个阳台。阳台的下方就是那被浓雾笼罩的庭院。在床的两侧墙壁上分别挂着一幅画。其中一幅画的内容是两只猫。左侧的猫已死只剩一具骨架，身体弓成一个球形，前肢与后肢在体前轻微接触。右侧则是一只瞳孔细成一条线的黑猫，它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凝视着我。与它相对的就是另一面墙的画作了。这是一幅动态人物肖像画。随着步伐的转变，画中人物的面容、发型、服饰都在发生变化，由一个女性变成了一个男性，但从五官和脸型判断，画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仅仅是性别不同而已。再多走几步画中人物就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仿佛死去了一般。男、女、生、死都浓缩在这一幅画作之中。两幅画在同一水平线上，好似在互相对视一般。通过观察，我认为这里很可能是男女主人的房间，这也从侧面佐证了屋主确实是一对夫妻。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联想起刚才那个小女孩给我讲的故事。那可能是真的吗？我感觉不像。在刚才那个故事里有几个疑点：首先，故事一开始就说夫妻关系和睦，既然如此为什么妻子会突然袭击自己的丈夫，甚至不惜将其置于死地？妻子不存在这么做的动机。第二，一般而言女性相对于男性不论其体力还是力量都处于弱势。女性想杀死男性一般采用非接触方式比如下毒或用远程武器，实在不行也会选择突然袭击。可在刚才的故事中，妻子在偷袭失败后居然和丈夫扭打在一起，在搏斗后将丈夫杀死，对于一般的女性而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第三，退一步说就算丈夫体弱多病，或是妻子从事特殊职业身手了得。那么在她杀死丈夫后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地分尸？一般来说分尸是为了将尸体不同的部分扔到不同的区域，一方面延长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另一方面也增加了破案的难度。可是这位妻子却将所有碎块都装在了一起，并统一埋葬。如此分尸就完全变成了多此一举的行为。而且在实际操作中，分尸是一项难度非常大的工程。它不仅要求实施者有很强的体力和心理素质，还要求其必须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解剖学经验，没有人愿意耗费大量的时间与体力去完成这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最后就是妻子为什么要把黑色袋子埋在庭院里？埋进深山里或者干脆扔进拉塞尔湖里岂不是更好？这样的埋尸地点一旦被发现自己肯定难逃干系。综上四点，我认为这个故事大概率是假的。但是问题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因为就我的观察，那个小女孩有着完全超出她这个年龄段的沉着、冷静和成熟，我不相信她会无聊到编出这样一个故事给我讲。而且在讲故事之前她一直强调，她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为此她才要先给我讲这个故事。另一方面，这个故事中妻子的结局并没有说明，她是被捕了还是自杀了抑或是逍遥法外都没有提及。故事的最后随着一只黑猫的出现戛然而止。显得那么的突兀。我不明白这样的结局有什么用意。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一个无价值的故事，甚至可以说它也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找遍了二楼的所有房间，却惊异地发现二层根本没有那个小女孩。刚才上楼时虽然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没有完全跟上她。但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确是上了二楼。二楼的所有空间我都已经找遍甚至包括床下和衣柜里。这里和一层一样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这个小女孩从二楼直接跳进庭院里了吗？可是二楼所有窗户都加装了钢制防护栏，根本不可能从这里跳下去。就在我这样思索时，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大卧室门口走了过去。我立刻冲出房间，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男性的身影，此时他正沿着楼梯向一层走去。尽管我脑海里立即涌现出“二楼没有人他从哪儿来的？”这个问题，但肢体却没有停下，我飞奔向楼梯间，跑下楼去。可是一如之前我在厨房看到的那个黑色女性身影一样，我也没有在一层找到这个男性的身影。厨房、餐厅、卫生间我都找过了，没有任何人。一种诡异和不安的感觉开始涌上我的心头。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打算立刻离开这个让人恐惧的地方。可就在我冲向客厅时，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我出去的道路。

“您先别着急出去，这扇门被反锁了，没有钥匙谁都出不去。包括我。”如刚才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这个小男孩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穿着蓝色背带裤，里面是一件白衬衫。左手抱着一个黑色猫咪玩偶，右手拿着一把玩具左轮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