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之降龙复生 15辩难

段延庆并未向这边走来，而是找了个座位坐下。段逍这才转过头来，见段誉神情复杂地紧盯着段延庆，就明知故问道：“那是何人？”

段誉淡淡地道：“一个大恶人，我父母就是因他而死。”

“你可是想给父母报仇？”其实段逍前世就知道段延庆绑架过段正淳及其妻子和情人，导致他们死于慕容复之手，或是殉情而死。

段誉轻轻摇头道：“他毕竟也是我们大理段氏的族人，也没有亲自杀害我父母，我可以饶了他。”段逍点点头，心想这义弟确实太过心善。又听得段誉嘱咐道：“妹妹，你也不要找他给咱爹爹报仇，一则他武功极高，二则我已经与他了断恩怨，互不干扰了。”

段逍奇道：“他不想要回大理皇位了？”

“对，他三年前就不想要了。”说完这话，段誉又道，“咦，你怎知他想要皇位？”

段逍心想说漏嘴了，补救道：“你说他是大恶人嘛，我猜他就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据我师父说他曾是大理国太子。”当年萧峰听段誉说过段延庆的事。

听闻此言，段誉不由得皱眉道：“确实如此，这人恶名昭彰，我羞与之为伍。”段誉心想阿青的师父真是世外高人，连段延庆的身份都这么清楚。

段逍听他语气沉重，仿佛是他自己作孽一般，心想他真是重视家族声誉啊。于是就决定终止这个让他不愉快的话题，安慰道：“哪个家族还不出几个败类呢？哥哥不必介怀。我看国师快要出来了，咱们听讲座吧。”

“陛下，那人是东坡居士苏轼的次子苏迨，前科进士及第，现任朝散大夫，也是自幼博学多闻，又跟陛下年龄相近，可以与之交游。”这是一旁站着的范骅趁机插话，手指着远处的一个青年人，开始介绍起细作传来的人物信息。

段誉果然转移了注意力，虽然依旧有些悻悻然，还是答应道：“那帮我记下来，若有机缘，可以把他引见过来。”

而侍立于段逍侧后的风波恶听到后，却不屑地对段逍小声道：“俩书呆子凑一块，可有乐子看了。”

段誉那边，巴天石则说道：“但是苏轼为大宋官家所不喜，都被贬到岭南去了，我们务须注意。”大宋皇上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在位时，重用王安石相公的新党，展开变法。但先帝驾崩后，旧党对新党进行反攻倒算，废弃新法。而当今皇上亲政的三年来，又再度启动变法，贬斥苏轼等旧党。作为大理重臣，巴天石等人对大宋朝廷二十几年来的新党旧党之争了解颇多。

毕竟与世隔绝三年了，段逍不清楚朝堂上这些新闻，于是问道：“苏东坡被贬官了？”

国师仍未露面，没有讲座可听，于是段誉主动给段逍聊起这东坡居士的故事，还说苏学与佛学的渊源颇深，都统合宇宙与人伦，诸如此类。段逍跟着逍遥子学文三年，虽然并未深入，对段誉说的这些也能听懂一些了，就不时接上几句，从而使他聊得更起劲了。

……

不一会儿，一名黄袍老僧出现，全场肃然恭敬，段誉也便住口。这老僧正是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师父，也就是当今大宋皇帝御封的护国法师。此刻他从竹林中走出，登上广场一侧的高台——这广场本是大相国寺内的一处市集，而这高台则是每逢开市太府寺派人进驻之地。这位国师向大众讲法，果然虽似浅显，却含至理。在场无论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还是粗通文字的平民百姓，都有人听得连连点头，显然是听懂且深以为然了。

直等到最后，国师宣讲起了“世事皆空，大彻大悟”“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听众之中却忽有一个沉郁的声音插话道：“大师尚有普度众生的欲望，可见没到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境界啊。”段逍听出插话之人正是那段延庆，但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知道这无礼至极的声音从何而来，一时大哗。

而段延庆又提高声音，一时压过了全场喧哗，继续道：“敢问大师，何谓回头是岸？苦海是你想回头就能回头的？你回头了，别人怎么办？我举一例，若是没有农人之苦而供我等衣食，大师还能在这里坐而论道，大言什么大彻大悟吗？既然大彻大悟，为免整日饱食而致农人供养之苦，何不速死？”

段逍心想这段延庆竟然如此惊世骇俗，正待让风波恶出面呵斥他，以博取国师好感，却听国师不动声色地说道：“第一，老衲不敢死。”段延庆大笑，越众而出，人们这才看清是谁在说话。国师又道：“第二，老衲每日躬行劳作，并非寄望他人供养。”

这时，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阁下身为西夏使者，何以对大宋国师不敬？这岂能符合藩属对宗主的礼数？还请示知。”原来是苏迨起身反驳段延庆的挑衅，良好的修养使他在愤怒中依然努力保持彬彬有礼。段逍暗暗称奇：连旧党都被惹怒了，段延庆这是想激起大宋朝堂各派一致对外吗？

段延庆笑道：“你们宋人自以为宗主，我们大夏可从没当真。谁为主，谁为属，咱们战场上见真章。”说罢，以双铁杖点地，扬长而去。

华赫艮给段誉解释说：段延庆是西夏使团一员，此行是来向大宋抗议宋军在横山地区修筑堡寨、压缩西夏疆域。宋人称西夏为西贼，念念不忘兴兵收复兴灵诸州，尤其年仅二十岁的大宋官家亲政三年来一直积极备战、跃跃欲试，这次大理来朝更是助长其雄心。眼下西北形势是风烟大起，看来宋夏之间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

这一节不愉快揭过之后，国师继续从容宣讲。待其退场，段誉就亲自会见大相国寺住持，提出了拜访国师的请求。

段逍穿了大理皇家卫士服，扮作一名男护卫，与段誉及其臣子们跟着知客僧到了约定的会客厅，却见到在门口接待的人是一位灰衣瘦削的老僧——那是慕容博！段逍只觉血往上涌，几乎要叫出声来，好在强行忍住了。

段誉却没有段逍这么镇定，当即喊了出来：“慕容老先生？”原来段誉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虽只在三年前的少林寺群雄大会上见了慕容博一次，就对这个害惨自己义兄萧峰一家的人记忆深刻，瞬间便认出了其面目。

慕容博微笑道：“正是老衲，段皇爷好记性，请进。”

一行人进了厅内，见国师已在等候，段誉言道：“大理段誉，参见国师。”

国师躬身合十还礼，说道：“段王爷光临敝处，老衲不胜荣幸，请上座。”双方谦让一番，还是分宾主坐下。

段誉坐下后继续道：“在下此来中原，是为朝觐大宋天子，也是为查清萧大侠之父被害一案，敢问国师可知详情？”

国师喟然一叹，说道：“此事经少林僧人仔细查验，老衲最终断定萧远山是突发恶疾，暴病身亡。”

段逍猛然叫道：“这不可能！”

国师抬起头，眼光扫来，讶异道：“女施主何出此言？”段逍本来在段誉身后侍立，混在一群护卫中并不显眼，但一出口说话，自然就被听出是女声。

段逍心想暂时不要暴露，就答道：“萧老前辈武功何其高强，怎会突然之间就发病？”

国师摇头道：“萧远山和慕容博一样，并无少林内功根基，也无师父指导，强行偷练本派上乘武功，戾气早已伤及自身。老衲三年来令其与世隔绝、修身养性，这才能逐渐化解戾气、治愈内伤。但实际上仍未根除，仍需继续隐居休养。不料那晚有外人来到，不知对萧远山说了什么话，或许就是告知了萧峰之死，使其心神大乱，以致病发不可救。”

听闻国师这一番话，段逍全身大震，宛如被一道道惊雷劈过，半晌再无一言——心里只是反复挣扎在信与不信之间。段誉则问道：“那晚闯入少林寺的外人是谁？可有头绪了么？”

慕容博道：“只知是个女子，自称名叫段逍，声音娇柔，是中州口音，又跟段王爷您的轻功相似。至于面目长相，逃往何地，俱一无所知。”说着，慕容博抬头看了风波恶一眼，对这个旧部现在跟着段誉有点疑惑不解，尤其是听玄寂方丈说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曾拜访少林、询问萧远山一案，甚是可疑。而后又瞅了段逍一眼，猜测这女子为何对萧远山如此上心。

段誉又详细打听了那女子的身法轻功、言语行动，一无所获，只得先行告辞，决定再往少林寺走一趟。

……

走出会客厅之后，段逍已经决定不能轻信未曾去过现场的国师，在急怒攻心之下，下决心要当面揭穿慕容博，就对段誉说道：“哥哥，能否跟我借一步说话？”

段誉微觉有异，但爽快答应了：“行啊。”

于是两人来到一边的树林旁，坐于石凳上，段逍就道：“其实那晚去拜访萧老前辈的人，就是我。”

段誉大惊，问道：“怎么会是你？那你不早说？”

段逍又道：“我是仰慕萧大侠，而且也想在去大理找你之前，先替你探望萧老前辈。突发案件之后，我被怀疑是杀人凶手，当然就不敢对你说出口了。不过我怀疑真凶是慕容博，他也是第一个发现萧老前辈倒地的人。哥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向国师揭发他？”

段誉犹豫了，说道：“可是国师说萧伯父是自己发病而死啊。”

段逍怒道：“他又没亲眼见到，只是听信了慕容博的一面之词而已。慕容老贼三十多年前可以诓骗大宋武林同道与契丹武士搏杀，害死萧峰的母亲，如今自然也能害死萧远山！”说到最后一句，段逍已是咬牙切齿。

“那好吧。”段誉还是答应了，“既然都到这里了，那就与慕容博对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