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 第二十七章

匆匆而来的乌云喧宾夺主的赶走了太阳，它们毫不犹豫的主宰了天空。这些乌云抖动着身躯将一片片鸭绒似的雪花抛落下来，四处寻食的麻雀扛不住寒冷的攻击，只好不甘心地收起没有穿靴子的通红的脚丫无功而返了。老母亲的坟前，王兄贵一个人跪在打墓掏出的泥土上，雪花飘落在他的发丝上，停留了，飘落在他的耳朵上，融化了，飘落在在他的鼻尖上，融化了，飘落在他的肩膀上，停留了，飘落在他的手背上，融化了。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崭新的墓碑上的慈爱的母亲的遗像，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不能说话了，他也并不想说话，因为此时此刻好像没有任何一句话能用来形容失去母亲的痛苦。王兄贵不想用哭的方式来告慰母亲的灵魂，他回忆着自己刚刚出狱时自信满满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说过的话“我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为我们家去辱争光！”，他的母亲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有所作为就已经与世长辞了，这时他只想在母亲坟前静静的跪着，他相信他的母亲一定在通往天堂的路上向自己回头微笑。飞舞飘落的雪花挂在树在上绽放了，躺在麦田里绽放了，也落在王兄贵的头发上绽放了。这世界沉寂的像是没有了活物一样，唯一燃烧着的无疑便是王兄贵的那颗思母成疾的心了。

雪花渐渐的变大了，由鸭绒变成了鹅毛。王兄贵踩在厚厚的一层积雪上，身后留下了两行长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他母亲的坟头。王兄贵垂头丧气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看到了那一株已经被砍倒了的柳树，也看到了侧身躺在一旁的老父亲。他瞪大了哭红的双眼，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的双脚在一双破烂的棉布鞋中不自觉地抖动着。他努力地抬起腿鼓足了劲向父亲跑去，他呐喊着，咆哮着，他扑通一下跪在了父亲身边，他摇晃着父亲，他紧紧的握起父亲的手，但父亲的手却像石头一样坚硬与冰凉。他把头部侧着紧贴在父亲的胸口，他没有感到小时候躺在父亲胸口时的温暖，他只感受到了冰凉，而这种冰凉就如同一把令人战栗的散着寒光的利剑径直的刺在了胸膛。这一颗跳动了六十五年的心脏停止了，血液也停止了奔涌，鼻子也不在呼吸了。王兄贵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他清理了父亲身上的白雪，他抓住父亲的两只手将他背了起来。他将老父亲的遗体埋在了母亲旁边，这两口子在一起生活了四十余年，甚至都没有吵过一次架拌过一次嘴。雪越来越大了，两座孤坟慢慢的消失在了茫茫荒野之中。王兄贵用一把破旧的铜锁锁上了老家的大门，他朝着父母坟头的方向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后搭乘了返回南城的汽车。

杨月青接听了王兄贵的电话，她早早地前往了南城汽车站，她知道自己不能为王兄贵分担失去父母的痛苦，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给予王兄贵一些关怀。王兄贵所乘坐的汽车停下了，司机按下了方向盘右边的电钮，汽车的前后门发出了像是气球泄气了的声音之后便自动打开了。从车门里涌出的人们的脸上都被笑容占据着，男人们有点发黄的牙齿似乎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冷，但两片嘴唇就像是刚吵完架的情侣，而牙齿也只有被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仅在这些男人们抽烟的时候牙齿才会感到一些温暖，但这又意味着它们就要面对猛然袭来的浓烟了。

王兄贵站在他们中间，与这些满面春风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嘴角是向下的，他的眼睛是微睁着的。杨月青一眼便认出了他，他也看见了杨月青，他提着两个旧的皮箱，迈着蹒跚的步伐向杨月青走去。杨月青伸手想去接过来王兄贵右手所提着的大箱子，王兄贵没有松手，她又绕过王兄贵的身体去接过他左手所提着的小箱子，这一次王兄贵松手了。杨月青接过箱子后在王兄贵的身边走着，王兄贵则用空着的左手替过右手提起了那只大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