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良缘 第二章

“玛瑙玉环两对，斗彩瓷瓶两对，君山银针六斤，富贵吉祥竹六盆，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风一扇，范宽真迹《溪山行旅图》一幅，山西蒲中酒一斤，尚品楼点心若干，金瓜子若干，蹴鞠？蹴鞠一个！”

大夫人刘氏遵老夫人命令来核对即将送往姜府的节礼，这越读她心里越不是个滋味，这么厚的礼往姜家送，把她这个周家大夫人的脸面往哪放？！当年老夫人去刘家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手笔。

“都小心点儿，摆放整齐，磕了碰了你们下辈子都赔不起，听见了没有！”?刘氏把一肚子怨气撒在下人身上，“都死人哪，吱个声，哎哎哎，蹴鞠往哪放呢，那是四少爷准备的大礼，給我摆最上面，懂不懂事啊？

刘氏拿着礼品单越想越气得慌，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下人把那个又丑又不值钱的蹴鞠摆在礼箱最上头，盼着周忆到姜家好好出个丑。

徐氏自然不知道大儿媳在作怪，早起盛装打扮一番赶到显星院拎起周忆还在熟睡中的耳朵，在周忆起床气还没醒过来前，一巴掌给他拍醒。

当然，拍的是屁股。

“快点，我看着你洗漱，去姜家有个把时辰的路程，回头去晚了让人家笑话。”

“知，道，了，这不才辰时嘛，去那么早姜家的鸡都没打鸣。”

“帖子昨儿就递过去了，吃过早饭到那得巳时，总不能到那就用午饭，人家还以为我们一家人去打秋风。”

周忆火速的洗漱完，人也清醒多了，就是眼皮还没怎么睁开。

徐氏给周忆精挑细选了一袭暗紫色内织羊毛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腰间是上回生辰外祖父送他的紫玉腰带，头发束起插上白玉发簪，倒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

总之，周忆像个人似的跟着他爹娘上了马车到了姜府。

按照泉州的风俗习惯，相亲时两方可以在他人陪同下见面。若是没有眼缘，便将茶杯倒扣在桌上，此事当没发生过。若是合得来，两人皆为对方倒一杯茶，喝一口便是心照不宣，有意嫁娶。

周忆在前厅正经给姜家两老见礼问好，又真诚答了几句姜老爷的问话，没坐多一会姜夫人陈氏就吩咐丫鬟带着他去后院赏梅。

周忆跟在小丫鬟后头边走边打哈欠，今日是他过去二十年起的最早的一日，着实是困。

“周少爷，到了，您稍坐片刻。”小丫鬟引着走到一亭子里，石桌上摆着茶水。

周忆伸手摸摸茶壶肚，得，这大冷天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一看这四面都是梅树，花开的正盛。绕两步找一背风的树搬一石头坐下，寻思先眯会儿。

也不知眯了多会儿，?周忆迷迷糊糊中抬手拨弄鼻尖上痒痒的东西，不知道是树上的虫还是掉落的梅花瓣儿。

“云，郎，云，郎”?细细软软的声音传进周忆耳朵里，让他在想起来前些日子去点心铺买的糖糕，软绵绵地，入口即化。

姜云蕊蹲在周忆面前拿着一枝梅花在其鼻尖上点来点去，看他睡得香也起了兴致，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名字，每吹过一阵风，梅花就一瓣一瓣一瓣一瓣的飘洒在他俩身上。

“啊啊啊，啊...嚏...”?

周忆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梅花仙子在自己面前被一个喷嚏吓得掩面躲闪的慌张模样。

“你是，仙子吗？”?周忆直愣愣的去拿落在姜云蕊发间的花朵儿，被她一个轻巧的转身躲了过去。

“什么仙子，我是姜云蕊。”

傻子！

周忆假装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自觉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在这睡觉的，我今天为了来见你，辰时就起床了，你，别，别生气行不？”

一向随意潇洒鲁莽惯了的周忆居然会温声细语求人别生气，还真是新鲜事！

“没生气，我刚拿梅花逗你来着，你也不许生气。”

姜云蕊看今儿天冷，外面穿了件白色曳地披风，脖颈间围着白色的绒毛领，披风上是蜀绣的梅花，在这冬日里穿，暖和又应景。

“不生气，哪敢和花仙生气啊，嘿嘿。”?周忆同手同脚的跟在姑娘后头在亭子里坐下，姜云蕊伸手去倒茶，却被周忆接过来。

“这茶水是冷的，换一壶吧。”

“是热的，我来的时候吩咐丫鬟换过了。”

“那我给你倒。”

姜云蕊伸出手又收了回来，看周忆稳稳当当的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心想这傻子知道倒茶是什么意思吗？

于是她便试探着问，“以前可相看过其他亲事？”

“相看过不少呢，我爹娘可着急了！”?周忆把茶杯递过去，实话实说。

“那你可为别人倒过茶？”

“没有，你是头一个。”?周忆自然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确确实实没有给别的人倒过一杯茶，茶杯倒是扣了不少。

“你竟然知道倒茶的含义，为何如此轻易就给我倒茶？我若没看上你将茶杯扣上了呢？”

姜云蕊接过茶却没喝。原本就知道周忆是个心思简单的，可也不能憨成这样。

“扣上扣上了呗，我周忆皮厚的很，你今儿给我扣了茶杯，那我明儿再来，你明儿再给我扣了那我明儿下午再来。反正我知道你家在这，你又跑不了。”

如果这话换到别人口中说出来，姜云蕊定会觉得这人厚脸皮，和市井上泼皮无赖一个样。可偏偏在他面前说这话的人，一本正经。眼底没有任何的轻浮调笑，只要看着他眼睛，就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忽然想起来几年前的冬天，她跟着母亲从外祖家回来，已经是傍晚。街上人比白日少了许多。闻到一股糖炒栗子的香味，就让母亲先回府，自己带丫头下车去寻摊主买栗子，顺便趁着人少在街上走走逛逛。

记得那天天气冷，一个破衣烂衫的小男孩儿抢过老板装好的一袋栗子就跑，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乾元，抄起炒栗子的铁勺，三两步追了上去，一铁勺下去差点把那小孩打得半死，她见状也没了吃栗子的心思。刚吩咐丫鬟掏出一锭银子想要给那小男孩付钱，让摊主饶他一命。如果不是家境贫寒也做不出来的光天化日抢东西的行为。

周忆就是在摊主教训小孩的时候出现的，不知道哪个巷子里冒了出来，将小孩护在身后，就在她以为周忆要“伸张正义”和摊主打起来时，却见他突然冲摊主咧开一个牙不齐的笑。

“哎，我说老哥，你说你跟小孩计较什么？看他穿的这样就知道至少三五天没吃东西了，瘦得这身体比这栗子皮都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兄弟我把您摊上的栗子都买了！”

周少爷出手阔绰，那摊主自然乐意。屁颠屁颠的把栗子都给周忆包好递过去，接过银子高高兴兴收摊。

因为不想惹人注意，姜云蕊带着丫鬟站在角落，他没走是好奇周忆抱着一兜糖炒栗子要怎么办。

那小孩也愧疚自己做了错事，还没说什么呢，叭嗒叭嗒在那掉起了眼泪。挨了一顿揍不说，抢来的一袋栗子也散落一地。

她看见周忆把怀里的一兜栗子交给小男孩，好像是让他好好抱着别掉了。然后蹲下身，一个一个捡起地上散落的栗子，拿衣服兜住。

几十个栗子都捡完，周忆剥开一个塞进自己嘴里，三两下就给咽喽。

吃完便掸掸衣服上的灰，兜着地上捡起来的栗子，跨着大步，一蹦一跳的离开。

锄强扶弱，打抱不平的事见了不少，可唯独对这段往事记忆犹深。姜云蕊想大概是她从没见过泉城有哪个官家大少爷愿意放下尊贵的身份去给一个小乞丐捡地上的脏栗子吧。

所以后来不管坊间传言周大人家的小少爷如何不着正道，玩世不恭，在她心底却永远保留一份当年蹲下身捡栗子的温暖画面。

姜云蕊固执认定这样的人，心性不会差到哪去。

“仙子，你想什么呢？”?周忆努努嘴，“再不喝，茶就凉了。”

姜云蕊按下百种心绪，恢复往常淡定的语气，“老喊我仙子做甚，你怕是睡魔怔了！”

周忆刚想皮两句，却见姜云蕊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下，真魔怔了。

这，他啥也没干，怎么仙子就给他倒茶了？

周忆双手搭在桌子上，下巴搁在上头，看看茶水，又看看姜云蕊，看看姜云蕊又看看茶水…

“仙子，我要是喝了，你可不能反悔啊。”?周忆慢慢伸头去够茶杯，姜云蕊也学他把下巴搁在桌上，双手垫着，一点点往前挪。

“仙子，你看上我哪了？虽然我玉树临风，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还会吟诗作赋，丹青妙笔，也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姜云蕊被这话逗得笑出声，先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缓缓入口。而后复拾起桌上那枝梅花，轻点着自己的鼻尖儿，眼角微勾地看着痴愣愣的周忆……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周忆心里默念这句诗，转而开始担心眼前这人不是仙子而是妖精，专门来吸他三魂七魄勾他入地狱的！

罢了！周忆端起茶一饮而尽。

茶如烈酒。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