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鱼的日记 8月24号的日记

我们走过走廊光滑的砖面，湿黏的脚掌落在地上，却奇怪地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走在最后，低头看了看脚下，踩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如此真实。

可我明明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哪里来的感觉呢？

我不想思考这些，但一个接一个的猜想却不停地冒出来，让我的脚步滞涩了些许。

不过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并做出什么都没想的样子，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连动作都毫无异样。

被一群身上布满了奇怪粘液的死人活尸保围，我其实挺开心的，但他们太像人了，太像活人了！

这就让我没那么开心了。

太可怕了——我看着他们，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安静地观察这些献出尸体成为大体老师的人。

会笑，会生气，会感到羞恼愧疚…………我总是能从别人身上看到这些感情，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懂人们的表情，但以前在我眼前的都是活人，这群死人为什么能和活人一样？

这几乎是在嘲讽我————连死人都要比我像活人。

我有些生气了，我想。

就在我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来表达我的生气时，走在前面的小谢和几个年轻人全都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着他们以示疑惑，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谢看到我的眼睛就卡住了，其他人本来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立马也变得和小谢一样。甚至有人朝后面退了两步移开视线，空气一时尴尬。

“怎么了？”我奇怪的歪歪头，他们怎么都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转头看了看后面，什么也没有啊。

小谢的表情更奇怪了，似乎混入了太多情绪，看起来既恐惧又疑惑，有些厌恶但又变得愧疚，难过里还压着怜悯，过于复杂，让人难以解读。

他说:“你的眼神太熟悉了……”

什么眼神？我很迷惑。

“那种眼神……就像上解剖课的时候，看尸体的眼神。”

是这样吗？可是他们现在本来就是尸体啊，有哪里不对吗？再说他看到的是那双被粘液糊住的眼睛，怎么能看出眼神？

而且我平时也常常这么看着别人，怎么会和看尸体一样………但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所以——我一直用看尸体的眼神看着我周围的一切而不自知，在面对一群敏锐的学医的人时才被他们指出？

太令人伤心了，虽然我没什么感觉，也许是我认识的人没见过所谓“看尸体的眼神”，一直也没人警告我。

但想必一直面对一个把别人当尸体的人让他们很难受吧。如果没有这几个大体老师告诉我，我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被那么多人容忍了。

但是……我怎么越想越忍不住想笑呢？

我捂住眼睛，嘴角压制不住地向上扬。因此也没看见面前几个死人在看见我的笑容后齐刷刷地退得更远了。

小谢转头看看自己怂了的小伙伴，想起教授的话，强迫自己靠近这个新人。

我感觉到他的动作，把手放下来，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

“抱歉，吓到你们了吗？”我做出谦和的姿态，像之前在两位教授面前做的那样，然后笑了起来。

“我只是还没习惯死亡的状态，再加上学过画画，看人总是在想解剖图……哈哈。”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脸上带了尴尬，但是气氛勉强算是缓和了。

小谢上来打圆场，说了几个笑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我根本不在意。

也根本没可能在意，我就是这样的人啊，让自己不愉快的东西当做它不存在不就好了吗？我看到过太多人自寻烦恼了。

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他们的想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已经和教授他们分开了，想来应该是用不着我们帮忙。小谢领着我们往上面走，几个人互相说着话，我也是不是地插几句，一时间十分和谐。

直到和我走得最近的一个青年在他们因为一个笑话哈哈大笑的时候突然侧过来和我说话，

“周可，你为什么一直没问我们的名字？”他这样问，脸上并未露出疑惑，像是随口一提。

对啊，为什么呢？作为一个普通人，聊了半天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一点想要了解的意思都没有…………这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停了下来。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严肃地看着他，问到。

他看着我一副认真的模样，突然受不了的扶额叹息，满脸无语——这些奇怪的举动引来我木然的注视，结果他的表情更无语了。

我维持自己的姿态，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有人揪出了我不小心忽略的礼仪上的错误，那么我就得表现出自己积极改正的态度。

他很快平复了脸部的表情，回答了我:“我叫李吕，木子李和双口吕，他们都叫我外号小鱼。那边……”

“抱歉，小鱼，我想我应该自己去问他们。”我打断了他继续介绍其他人的话。

喂喂，怎么就直接喊上外号了？李吕瞳孔地震。他只是客套一下啊！！！新人原来是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吗？看之前的表现也不像啊。

“嗯？”我看着他，“难道你不是想我那么喊吗？而且你的名字也太奇怪了，不好听又难念。”

李吕一脸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念出来了，他默默捂住脸，尴尬得脚趾扣地。

不对！李吕突然想到了什么，挪开手怒到:“我的名字哪里奇怪，哪里不好听了！”

“哦，对不起。”我的道歉十分流畅，他刚说完，我道歉的话也跟着说完了，说得很快很丝滑。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李吕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了下不去，用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我，可能是难受得无力维持的原因，他的中指微微弯曲，小拇指稍有翘起。

————我没怎么理解他的意思。

这难道是什么具有独特意义的动作吗？我疑惑地伸出手，学着他的样子摆出同样的手势，用手指和他对在一起。

李吕瞪大了眼睛，用看着什么珍稀物种的眼神看着我。

哦，看来我理解错了，我默默收回了手。

不过他的这种眼神也太冒犯了吧，就和我看尸体的眼神一样的道理——那么我或许应该生气？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时候我应该道歉才对……

“抱歉！”我选择遵从直觉。

“没事。”李吕已经深呼吸了好几次，不过作为一个死尸，深呼吸有什么用处吗？难道又是我不了解的医学常识？

他又猛地吸一口气，接着说:“你去问他们吧。”你去祸害他们吧！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向着前面已经被我们的动静吸引了一些注意的其他人走过去。走之前还郑重其事地用力握住小鱼的手，认真地说了两句谢谢，以表达我对他深深的感激之情。

然而我走得太快，以至于没看见身后李吕仿佛不堪重负的弯下了腰并向我投以幽怨的眼神。

有小鱼做铺垫，我很顺利地问到了其他人的名字，小谢原来叫谢宾哲，就比我早生一年，现在算是同岁，因为我们都是二十六岁死的。

“你学过画画？”他想到我之前说的话，有些不确定的问。

“对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而且还是用这样的语气。

小谢尴尬地笑了一声，他总不能说以为那是你编出来转移话题的借口吧。

“怎么了吗？”我开口打破尴尬。

“是这样，废品室有很多学生不要的画画材料，都还是好的，应该是带不走才留下的。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要？”

这样吗？医学生竟然还有时间画画？我想起学医时繁重的学习任务，对不知名的绘画材料的主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