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与欺诈者 第一章

昏黄的灯光闪烁着，照亮着皲裂的地砖，整条街道上，只有几盏路灯亮着，有几个少年模样的孩子随意地靠在墙上，而同样靠在墙上的还有两位壮汉

他们把守着一头木门，这儿断断续续会有人来，穿着身份都大不相同，有的是西装革履，还配个极其绅士的礼貌，很体面地塞给这两位壮汉一张纸票，两位大汉就会恭敬地推开门来，伸手示意他请进

同样也有穿着褴褛的人，他们破旧的衣裳和浑身散发的臭味，甚至怀疑他们是怎么凑出几枚银币，颤颤巍巍地把银币交到壮汉手中，壮汉根本不会正眼去看他们，至于推门当然也是他们自己动手

玛奇克显然是属于体面的那一方之一，只不过除去这一身新买的精致西装和递给壮汉的纸票，他身上的资产已经不足以支付明天平价旅店的费用了

嘎吱作响的木门重新合上，玛奇克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见点点烛光如蟒般蜿蜒上来——那是一个托着盘子的侍从

侍从站在那蜿蜒的石梯上，盘子上的烛光同时照亮了他和玛奇克的脸

“先生，名字”他枯瘦的脖颈处，喉结上下动了动，发出了不太好听的声音，如同朽木一般

“玛奇克”

“第一次来？”侍从问道

玛奇克点了点头，伸手去拉了下帽檐

“请跟我来，石梯很窄，务必跟紧我”

侍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很缓慢地往下走去，玛奇克跟在他的后面。也如同侍从所说的，石梯确实很窄，玛奇克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脚下，生怕踩空跌落下去

“为什么要把石梯设计得这么窄？”玛奇克发问道

侍从发出枯涩的笑声，没有回头地说

“这是老爷的安排，在刀刃上步履，每一步都要小心稳妥，而对客人的筛选也是一样，进门不分什么上层下层，贫富贵贱，只看细不细心，不够谨慎小心的人可不能成为常客”

玛奇克想起了门外那些伶仃大醉的醉汉，他们可不像是什么细心的人，不然那些守在门外的小孩又如何从他们身上窃走钱包呢

“来的时候要细心，走的时候要随心”侍从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句话，而玛奇克则是做出了一副哑笑的模样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石梯底部的光线也越来越刺眼

“到了，客人”侍从贴在了墙边，伸出手来示意玛奇克继续走

玛奇克从他身旁掠过，走到了石梯底部，那是一个新的世界

虽然在下石梯的途中就能听见人群的喧闹声，但是还是不如眼前来的震撼，大大小小的赌桌摆满了整个地下空间，每张赌桌四周都挤满了人，发牌的荷官在众目睽睽下挑出今日的幸运儿

这装饰的金碧辉煌的赌场犹如皇家宫庭般亮丽夺目，玛奇克看着眼前的景象，内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他一直很清楚此行的目的，他也明白这些看上去金碧辉煌的装饰实际上只是下层加工出来的伪造品

这种赌场本身一文不值，只是几张桌子加上几副牌具，再配上些新奇玩意，这些东西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吧台的几瓶陈年老酒贵，赌场最贵的一直是人源，哪怕上层派人来查封这所赌场，只要赌场老板及员工没有受到拘役，大可以舍弃这里的一切，从地下通道悻悻逃窜，过几天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设一家

玛奇克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制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刚刚还十分热闹的赌场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新来的赌客，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最深处，走到吧台前

“先生，来点什么”柜台的调酒师擦拭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问道

玛奇克摆出了一副嚣张的姿态，将手横放在柜台上，坐下后翘起了二郎腿，手指不断轻触着吧台的木制面板，发出“Dadada”的声响

“先生”调酒师抬起了头，他的体型比正常男性看着更为瘦弱些，脸颊往内陷，但头骨有偏长，他褐色的眼眸对上了玛奇克的双眼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调酒师问道

玛奇克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抬起了手说道

“我需要贷款”

赌场的空气仿佛被凝结一般，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后，这份沉默就被打破，迎来的是如雷般的笑声，所有人都在大笑，他们宛如看小丑般指向了玛奇克，玛奇克也在笑，他笑着看着调酒师，只有调酒师没有表情，他一直是那副严肃认真的面庞

似乎是这个笑话已经失去了它的新鲜感，又或是大伙对这位要贷款的小伙子深感同情，大家都转回身去，继续了他们的赌旅

玛奇克见调酒师不为所动，他又笑着但郑重的重复了一遍

“我需要贷款”

调酒师放下了手中的白布与玻璃杯，将手放在了吧台下方

“很抱歉先生，这件事我无权负责，我需要过问老板”

说着，吧台盖着的帘幕被掀开，走出来一个大胖子，他一只眼睛被黑色的独眼罩蒙住，对侧也少了一只脚，用的是木脚代替，这造型本应该是强悍饱经风雨的形象，但是海盗的既视感太强，让玛奇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发生了什么”他浑厚的嗓音还算配得上那粗犷的面庞，幸好不是那种尖锐嗓音的娘娘腔，不然玛奇克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一只手敲着吧台捧腹大笑起来

“老板，这位先生需要贷款”调酒师伸出手臂朝向了玛奇克，还是那一副处变不惊的态度

那位独眼只脚的“海盗”先生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大了看着玛奇克，那张肥硕的脸因大张的嘴更显臃肿，他一步一扭地靠到吧台前，调酒师很主动地让开了

那粗壮的手臂放在了桌面上，整张台面都为之一振，玛奇克面带笑容地看着那位“海盗”老板，他是真的很想笑，那位“海盗”老板也是如此

“呃，先生”刚说完三个字，那坨肥肉就忍不住笑出声，特异地用手捂住嘴巴

“你叫什么名字先生”老板镇定了下神色，强装出一副平常的模样，盯着玛奇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玛奇克”

“很好，玛奇克先生，您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下水道’赌场，所以让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贷款的规则吧？”

玛奇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首先，就是我们这儿利息是40厘，说实话并不算特别高，对于那些有才的孩子我们都会大力支持，说不定就混到上层去了呢？这种先例也不是，呃，应该是没有过”

胖子老板说完，那些赌客都同样笑出声来，玛奇克也面带微笑，没有任何触动，只有调酒师一直冷着脸，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会有表情变化

“其次，我们只能借你1万银币，亲爱的先生，请不要觉得我们吝啬，倘若你去中央银行贷款，他们只会判断你的信用不足，不要说1万银币了，你就连一个铜子都借不出来，他们只服务于上层”

老板很夸张地表演着，仿佛他对那些银行家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我并没有觉得1万银币很少，只不过就连银行都不敢做的贷款，你们却敢做……”

玛奇克意味深长地看着老板

“玛奇克先生，你是刚来中层吧，我们这个世界啊，被划分成了三层，上层住着权利与财富，下层住着饥饿与贫穷，那中层呢？”

玛奇克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知道上层住着王族和富豪，下层有着奴役与贫民，而中层则是两层之间的过渡，这儿既有不习惯上层拘束的富豪，也有不愿潦倒一辈子的贫民，也因为相隔一层的原因，上层王族很少干涉中层政府做事，中层政府又缺少上层的武装力量，导致这儿黑帮、地下事业层出不穷，这儿既富裕又贫穷，既守序又无序

“是混沌啊”老板从柜台里掏出了一叠纸票，拍在了吧台上

“去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先生”老板转身，又一步一扭地走回了隔间中去

玛奇克拿起了那叠纸票，压根懒得去细数，调酒师也回到了他的岗位，而玛奇克仍面带微笑地坐在位置上

“先生，你已经借到钱了”调酒师提醒他，示意他赶快离开，不要打扰他做生意，因为玛奇克的缘故，好几位想要来吧台畅饮一杯的人都缩在了一旁，静候这场闹剧的结束

玛奇克用手指了指，指向了酒柜，那儿摆着一瓶银色外壳的酒

“作为你们的大顾客，我觉得，你应该给我做些服务”

调酒师第一次有了神情动作，他挑了挑眉毛，看得出他的不满，手伸在了吧台下方，两人对视良久，玛奇克还是那副令人厌恶的笑容

调酒师还是打开了酒柜，取了瓶同样银色外壳的酒来，刚准备开瓶却又被玛奇克打断

“等一下，我要的是那瓶”玛奇克又指了指摆在最高处那瓶银色外壳的酒

玛奇克的反复挑衅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他们都冷眼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向“下水道”赌场贷款，本身就是一件寻死的事情，高昂的利息，不讲情面的收债，知道为什么他们能毫不客气地借出一万银币的本金吗？

因为你整个人的价值，从活着到死后，在黑市中流通贩卖，只值一万银币

然而现在玛奇克不仅选择了自寻短见，还要疯狂挑衅这位调酒师，“下水道”赌场的老板由背后的家族操纵，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这位调酒师一直没有更换，老赌徒都明白，这位调酒师才是这家赌场的真正主人，他监视着老板经营，服务的同时也打听着流传于人们之间的风声

调酒师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瓶，那力度差点在木制面板上砸出一个凹痕，他将手彻底伸向了吧台下方，但是他摸索了半天却掏了个空，他差点不顾形象地俯下身去看看，但是看着玛奇克的笑容，他又立刻明白过来

最后还是从酒柜最高处那取下了那瓶被金边裱装，银色外壳的酒

他取来一只玻璃酒杯，用青柠抹了抹杯口，蘸上了些许海盐，用薄荷擦拭完杯壁后在杯内加入一块巨大的冰块，用银色长柄的勺子轻轻晃动几圈，再拿起了一旁的鸡尾酒来，将那琥珀色的液体倒入双头蛊司，食指和中指夹在蛊司中端，把酒移液到玻璃杯中，反复几次加了许多配酒，几乎占满了整个玻璃杯，最后才肯打开那瓶高贵的银色酒来，银色的表皮倒出的却是鲜红的液体，同样移液到了玻璃杯中，本来还是琥珀色为主色调的酒杯在上层染上了一抹红色，而那红色也悄然往下渗透，将整杯酒都侵染浑浊起来

加入一些苦精后搅拌片刻，这杯奇特的酒被放置到了玛奇克面前

玛奇克完全不懂品酒，他对于这些都是门外汉，之所以选这瓶酒单纯是它放的最高，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杯酒明显是这位调酒师的倾力之作，大概率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尊重那瓶银色外壳的酒

玛奇克端起酒杯来，众人都凝视着他，仿佛他下一刻就会被调酒师开枪打死，然后顺手接过这杯自己的得意之作，再细细品鉴起来

不过很可惜，直到玛奇克一饮而尽发出酣畅的声响，调酒师也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玛奇克站起身，椅子被他推到身后，将酒杯放在了吧台上，咂咂嘴说道

“很不错的酒，如果再加点苏打水和焦糖，我想会是不错的饮品，它叫什么名字”

对于玛奇克的评价，调酒师不置可否，一个门外汉的点评往往都是荒谬至极的，调酒师收回了酒杯，直接将它丢到了垃圾桶中去

“如果你还能再见到我的话，我会告诉你的”调酒师擦拭起了另一只酒杯，没有抬头去看玛奇克

玛奇克笑了笑，朝着一张赌桌走去，好事者吹起了口哨了

“借贷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送走自己”

大家都为这位处处寻死的年轻人毫不吝啬地送上笑容，这里有多少人觉得玛奇克走不出那扇木门？一半吧，大家都不至于笨到看不出玛奇克在明显找茬，显然是有什么靠山，至于靠山到底是什么？“下水道”酒馆背后甘比诺家族的死对手杰诺维斯家族？还是中层政府派来的警员？亦或是上层的王族？

众多猜想浮现在人们的脑海里，而此时玛奇克已经站在了一张赌桌旁，这张桌子进行的游戏极为简单，就是三个骰子单纯地猜大小，猜中一个基本就能赚回本金，两个就能盈利，三个则是血赚，216分之1的概率，这几率至少比博彩要大些

荷官将桌面上的三个骰子收入一个黑色的杯状容器了，用盖子将它合上后疯狂摇晃，而一旁的赌客则是开始压筹码

“156”有人将筹码放在了桌面上

“234”

“412”

……

荷官看所有人都押注完毕，就停下了摇晃，将杯子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那力度仿佛他也是赌客之一般

“666！”玛奇克将那叠纸币直接砸在了赌桌上，这一砸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是没想过玛奇克身后有靠山，但是怎么看这人也像是个傻子啊

荷官挑了挑眉，他仰起头看着玛奇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惊讶

“先生，您要先去兑换筹码才能下注”

“哦哦，这样啊，不好意思”玛奇克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悻悻捡起那叠纸币去找人兑换筹码去了

荷官在玛奇克离开后，在众人瞩目下缓缓地移开杯身，揭开这一次的幸运儿，大伙都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筹码，那两颗眼珠就差弹出来了

“666！”

当那三个“6”朝上的骰子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整桌人都惊叫道连同那位荷官，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以至于玛奇克回来时，一直被一桌人以奇怪的目光打量

后面等到玛奇克回来重新下注时，有不少人跟着玛奇克下注，玛奇克也很是给力，上来就用掉了自己一半的筹码，而大伙看着玛奇克的豪气，那信誓旦旦的样子，也毫不客气地跟注，打算大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