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行司·探云 第六章

只见马崎严肃地对着南边拜了一拜，黯然说道：“实不相瞒，家父乃前朝户部尚书，当朝昏君篡位之后，家父摄于其淫威，委身供职于当今朝廷。这几年昏君无道，对外向石戎等国开战，对内残酷镇压前朝遗民。家父实在看不下去，与几位前朝臣子秘密商议，一边韬光养晦，暗度陈仓，准备起事所需之钱粮，一边暗地里寻找流落民间的前朝太子，等一切准备就绪，就将迎太子复位。晚辈也是奉家父之命偷偷向石戎贩卖茶盐，以赚取银两作起事之需。”

李成楠听后惊起一身冷汗，心道：“原来军队向石戎贩运物资背后藏着这么大一个阴谋，这小子也是涉世不深，这样的话也敢随便对一个外人讲。我得赶紧向亭主报告。”

李成楠面带惶恐起身作揖，向马崎道：“你李叔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谋逆犯上的事情我可万万不敢做，望贤侄海量，你今日所说之事，我一句都不会向别人提，天色已晚，李某告辞。”说完快速离去。

“真有此事？”黄彦林听到李成楠的带来的消息震惊不已。

“千真万确，那小子亲口所说。”李成楠肯定地回道。

“如果真像他所说，那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黄彦林低声疑惑道。

“我们在朝廷的探子已经被暗行司的人抓的没剩几个了，消息传不出来很正常。”

“我还有一点疑问，这小子和他爹以及那些个旧臣难道从没和我们的人联络过？”黄彦林还是不解。

“也许他们有他们的组织，只是比我们更为隐秘而已。亭主，我有一个建议，您不妨与这小子见个面，探探虚实。”李成楠说道。

“他都敢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肯定和我们是同道中人。”黄彦林半卧在躺椅上，眯了一会，继续吩咐道：“在他走之前安排一下，我想会会他。”

第二天一早，马崎收到了李成楠亲自替黄彦林送来的请帖：“敬马公子，田间无佳物，略备薄食，烦请拨冗一顾，蔽舍则蓬荜生辉，某亦倍感荣光矣。”落款为：“志同道合者。”

马崎感到莫名其妙，问李成楠什么意思。李成楠解释说自己的一位结拜兄弟听说了马崎的事情，想与他一起做生意。

马崎想要推脱，禁不住李成楠苦苦相劝，只好应了下来。

正午，赤日炎炎，马崎带着一名随从，坐着李成楠的马车，左拐右拐地来到了城郊一处巷子内。巷子很窄，但很深，转眼间马车停到了一个寻常的农家小院门前，门前四周都种着寻常的蔬菜，让人感觉这院子是建在了田地的中央。

李成楠将马崎和随从请下了车，扣了扣院门，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腰，年长的农民。李成楠向马崎介绍到：“这位是老夫的结拜大哥。姓黄，人称黄二爷。”

“久仰久仰。”马崎一边作揖，一边斜着眼望着李成楠，意思是你李成楠让我大老远见的就是这种山野匹夫。

李成楠假装没看见，和所谓的黄二爷一起将马崎一行引进屋内。马崎进屋环望了一下，屋子不大，四个人在屋里空间刚刚好，但房间内四周的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他真怕这屋子随时塌下来。

自打从院子进来那位黄二爷除了客气就没跟马崎说几句话，马崎感觉这位主人和写请帖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不知道李成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人坐在一张不大的四方桌上，马崎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李成楠倒是神色自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黄二爷也是沉默，带这些局促不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尴尬地气氛持续了大概有一刻钟，黄二爷终于开口了：“菜熟了，我去端来。”

不一会儿，菜已上齐，一共就三个菜，一坛酒，一只切好的烧鹅，一副凉拌的鸡心，一盘浇汁丸子。四个人三盘菜，很是“精致”。

由于李成楠下午还要打理生意上的事不能喝酒，马崎的随从也不饮酒，所以黄二爷就只倒了两个大碗酒，他将一碗酒双手递给马崎，然后拿起自己的碗说道：“老夫一介匹夫，不会说场面话，今天有幸见到马公子，老夫特别高兴，来，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马崎都惊了，这一大碗至少能盛半斤的酒，主人一口干了，说明他的酒量好。但自己的酒量自己清楚，照这样喝，自己两碗就醉倒了。他端着碗，转过头看了看李成楠，发现李成楠也笑着望着他。他一咬牙，向黄二爷说道：“晚辈深知酒量不济，但难得遇到黄二爷这么豪爽的前辈，晚辈今日舍命陪君子，还望前辈不要见笑。”说完一饮而尽。

喝下肚子，马崎又是一惊，此酒真乃人间佳酿，堪比宫内的御酒，自己果然没来错地方。“好酒，没想到在这种田园小院能喝到如此美酒，晚辈真是三生有幸。”马崎赞道。

黄二爷微微一笑：“马公子请吃菜。”

“恭敬不如从命。”马崎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烧鹅，放入嘴里，顿时感觉醇香四溢，妙不可言。“好鹅！”马崎赞道。

“此鹅乃名震江南的黄钰老鹅，自打从蛋里孵出起老夫就用本地最上好的珍珠稻米喂养。宰杀之前，又用塞北的烧酒拌着稻米连续喂了三天，入锅之后，又取从西域购来的红柳枝子作为柴火烹饪。”黄二爷介绍道。

“没想到烹制此鹅需要那么多的讲究。”马崎心想。

只见黄二爷继续说道：“烹制此鹅之前，需将其内脏全部掏尽，反复冲洗，直至不留一丁点血丝。老夫给这道菜起了个名字，不知马公子是否想听？”

“愿闻其详。”

“此鹅色泽金黄，肉质鲜嫩，气味醇香，但腹内空空如也，老夫叫它‘人去楼空’。”

“有道理，有道理。”马崎回道。

“你再尝一下这肉丸。”黄二爷将一个丸子夹到马崎的盘中。

“嗯，肉质酥脆，入口即化，不知这道菜有什么来历？”马崎吃完问道。

“老夫先宰杀一头草原上的土牛，卸其四条腿，剃光腿上的肉，将四根牛腿骨放入水中熬制一天一夜。之后扔掉牛骨，留其汤汁，倒入秘制的酱料继续熬成汤汁。再宰一头老夫重金购得的东瀛神牛，取里脊之肉，剁碎揉捏成丸，用山间泉水煮熟之后浇上之前准备的汤汁。汤汁浇其身而不落，乍一看仿佛汤中有丸，吃起来其实丸中带汤。老夫不才，取其名为‘涕泗横流’。”

“前辈为招待马某用心良苦，马某敬前辈一碗。”

“喝了这碗，我给你介绍下一道菜。”黄二爷仰头喝完。

“最后这道菜，我叫它‘心如刀绞’。”黄二爷黯然道。

“哦？”

“虽然是一盘鸡心，但盘中的鸡心可不容易获得，它取自昆仑雪山之野鸡，这种野鸡一年只下不超过十个蛋，孵出的幼雏也不过一两只，由于常年生活在雪山之中，极难捕捉，属于有价无市之物。我花了五十两黄金，也就只买到了十只。”

“前辈此次为了宴请晚辈肯定花费不少，晚辈实在惭愧。”马崎作揖道。

“马公子不必客气，老夫今日请马公子来，一是为马公子送行，二是是想向马公子讨一样东西，不知马公子可否赏脸？”黄二爷突然严肃地说道。

“不知前辈想从晚辈这儿讨要什么东西？”马崎问道。

“公子的项上人头。”黄二爷一副志在必得的语气。

李成楠听后大惊失色，心想：“黄亭主这是闹得哪出啊。来之前也不是这样交代的啊！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马崎听后反倒微微一笑，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的随从知道，每当他露出这种诡异微笑的时候，就说明对方摊上事儿了。

马崎以玩笑的口气问黄彦林：“黄二爷说笑了，晚辈的头还不如这一桌菜值钱，不知黄二爷要晚辈的头何用？”

“报杀妻之仇。”黄彦林恶狠狠地盯着马崎。

“黄二爷对晚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会，老夫跟公子交过手，不会认错人的。”

“什么时候？”

“你打伤我妻子那晚。”

“烦请黄二爷明示。”

“几个月之前，你打伤的那个老太婆，就是我的妻子。而我，也在那天晚上跟你交过手。不知沈公子是否记起？”黄彦林故意把“沈公子”三字用特别重的语气说出来。

原来黄彦林自马崎在南泉城出现后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马崎只是沈洛白的化名，这段时间在南泉城出现的少年公子正是沈洛白。黄彦林知道沈洛白掩饰身份并大肆收购茶盐的真正目的是将西府亭的人引蛇出洞并一网打尽。哭婆婆除了身为龙归池的长老以外，还有个身份，那就是黄彦林的结发妻子，她的这个身份组织内很少有人知道，黄彦林和哭婆婆一番商议，决定陪沈洛白把戏演下去，反来个请君入瓮。两方都有各自的计划，但哭婆婆自被沈洛白打伤之后一直未愈，而且身体越来越差，并于前一晚不幸逝去。这一下子打乱了黄彦林之前部署的计划，哭婆婆的死使他丧失心智，他决定提前向沈洛白摊牌，拿他的人头给自己的妻子报仇。

沈洛白想了一会儿，回道：“你就是那些蒙面人之一？”

“少废话，拿命来。”黄彦林摔了手中酒碗，一瞬间，从后堂，从草棚，甚至从枯井中窜出百十来个汉子，各个手拿武器。

李成楠躲到黄彦林身后，大骂沈洛白：“好你个沈洛白，亏我拿你当自己人，没想到你也只是朝廷的走狗，我李成楠跟你结交，真是瞎了眼。大家快上，砍下他的狗头。”

众人扑向沈洛白和他的随从。随从抽出长剑挡在沈洛白面前，左砍右刺，不一会儿杀了十几个人。沈洛白不急不慢，从怀中摸出哨子，吹了两声，哨声刚停，就只见无数只弩箭从员外射来，黄彦林的手下又死了一片。随从护在沈洛白身旁，一边击退上来攻击的众人，一边替沈洛白拨开院外射来的箭。一阵箭雨过后，从院子的四周冲进来几十名手持刺鸿刀探云使，不一会儿就将院中除了黄李二人之外的西府亭亭众制服。

沈洛白端起酒碗，一边喝着一边望向黄彦林，嘲讽地问道：“你的底牌就这么一点？”

黄彦林气道：“你就等着受死吧。”说完拿出一只短笛，吹了起来。笛声尖锐且悠扬，明显是在向什么人发送信号。

沈洛白也不着急，坐在桌前又吃又喝，他的随从手握长剑死死地盯着黄李二人。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门外巷中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无数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将巷子挤得水泄不通。他们聚集在院门外，只等黄彦林一声命令就冲进来。院中的几十名探云使立马分为三组，一组手持短弩对着门外，一组手持刺鸿刀护在沈洛白身前，剩下一组也手持刺鸿刀，防着之前被制服的百十来号的西府亭众。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单单这几十名探云使短时间内还可以抵抗门外众人，时间一长必会寡不敌众。众人的目光都扫向沈洛白，可是他还在自顾自地大吃大喝，众探云使心里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