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行司·探云 第十八章

按照沈洛白以往的做派，他直接拿着暗行司的腰牌就闯入后宫了，但是这次他没有，他按照一套完整的礼仪求见皇后，传话太监进去通报迟迟不见出来，沈洛白就这样在宫门外跪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后宫的门被打开，说话的是五公主，她语气傲慢地说道：“沈洛白，母后让你过去。”

沈洛白跟在五公主身后走入后宫，他自小在后宫被皇帝一家抚养长大，这里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那棵蟠桃树还是那么粗，结出的蟠桃还是那么大，池子中荷花片片，蛙声依旧，亭子里的石桌石凳多年来没有掉色，时不时地还会招来鸟雀在上面停驻，唯一不见的是那个文雅端庄的背影。

走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沈洛白跟着五公主前后脚来到了皇后的蔽月宫，皇后正坐在宫内最中央的位子上等着他。

沈洛白拜倒在皇后面前，“臣沈洛白叩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你深夜到访，该不是专门过来给本宫祈福的吧。”皇后和善地说道。

“臣沈洛白自年初回到京城，一直未来向皇后请安，望皇后恕罪。”毕恭毕敬地说。

“不碍事，不怕你笑话，你当时就是过来给本宫请安，本宫也不好意思见你，这是实话。”皇后微笑回道。

沈洛白跪在那里垂首不语。

皇后见状，安慰道：“你一表人才，还怕日后寻不上良缘美眷？放宽心，本宫和皇上会给你做主的。”

沈洛白抬起头，眸中泛寒，冷然道：“臣此次前来是有事相告。”

皇后慈眉善目地问道：“什么事？”

“吴伤他们几个已经招了。”

皇后听后神色微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犹疑，她很快恢复了仪态，问道：“那你今晚前来是要向本宫兴师问罪？”

沈洛白急忙回道：“不敢。”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给提醒皇后，皇上其实早就知道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何人所为。”

“你最好把话说得明白些。”皇后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泛青。

“皇上为了不牵扯到你，藏匿了关键的物证，在他们六个的作案时间上也跟我说了谎，我思索良久，觉得还是要让您知道皇上为你做的这些事。”

皇后没有说话。沈洛白继续说：“我不明白皇后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我也不想知道。希望皇后娘娘日后能多保重身体，健康长寿，沈洛白告辞了。”

“你这是打算以后再不见本宫了？”

“臣以后只想做个普通的平民百姓。”沈洛白淡淡地回道。

“你可知本宫这样做也有苦衷。不管是你们暗行司，还是皇上他自个儿，有时候步子迈得快了，容易跌倒。前朝皇帝那一大家子的事儿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若太过赶尽杀绝，你让我以后到下边儿怎么跟他们打招呼。”皇后苦口婆心说道。

沈洛白回到暗行司，安排众探云使们连夜将吴伤等六名大内侍卫及家人送出京城，临行前，他给了这六人足够维持一年花销的银票，并告诉他们，一直往南走，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顿下来，隐姓埋名，平平淡淡过一生。六人对沈洛白感激不尽，他们知道他这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放了自己一条生路，他们带着家人跪倒在地，向沈洛白磕了几个响头，沈洛白只是笑着跟他们说：“此时此刻我真羡慕你们，你们将要迎来的生活是我沈洛白梦寐以求的。”

至于郭铁牛父子二人，沈洛白安排专人将他们送到了武夷山自己师父的住处，因为安太医开的方子里，许多药材都可以在武夷山采到，沈洛白赠与郭铁牛许多盘缠，叮嘱他一定要按安太医说的给郭小东吃够五年的药，并让郭铁牛在这五年里替自己照顾师父。

翌日早朝之前，沈洛白就来到了皇帝寝宫，此时皇帝正在用膳，他示意沈洛白坐下来一起吃，沈洛白拒绝了。

“昨晚去皇后那儿了？”皇帝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沈洛白。

沈洛白点了点头。

“那事情的来龙去脉你都已经知晓？”

“是的，既然案件的主使是皇后，而皇上又千方百计替她打掩护，这案子臣查不下去了。”沈洛白带着怨气回道。

皇上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继续说：“到此为止吧，把那些人砍了，尽快结案。”

“人我已经都放了，没人人能找到他们，臣认为既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没必要再牵连无辜。”

皇帝把筷子摔在桌上，喝道：“这不是胡闹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弄出个替罪羊，你叫朕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沈洛白冷笑一声，说道：“替罪羊？你看臣合适不。”

“滚出去。”皇帝大怒。

沈洛白掏出自己的腰牌和皇帝亲赐的手谕，不紧不慢放在皇帝的餐桌上，跪下拜了一拜，说道：“臣告退，望皇上保重身子。”

“你要走？”皇帝的语气缓和下来。

“是。”

“准备去哪？”

“不知道，但臣想试着做个普通人。”

“前些日子老四来信了，想不想看看。”

“不想，臣告辞了。”沈洛白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皇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道：“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回到暗行司，沈洛白召集剩下的探云进行了话别，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决定，也希望大家趁着新的校事官没到位前好好休息一下，众人不舍，但沈洛白去意已决。

沈洛白的厢房内，醉仙和尚看着正在打包行李的沈洛白，有些可惜地问道：“真的要走了？”

“留在这儿干嘛？继续被皇上两口子耍的团团转？”沈洛白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反问醉仙和尚。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村了？”

“自便。”沈洛白从柜子里拿出两瓶酒，交到醉仙和尚手中，醉仙和尚拿到手上，眼睛都直了，瓶身是翡翠打造，光是这瓶子就可称得上价值连城，更不用说里边儿装的酒了。他问沈洛白：“你这是……”

“这些天你受累了，这酒是我之前许给你的，是我昨天进宫时偷偷顺的，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沈洛白说道。

“一起来两口？”醉仙和尚笑眯眯地邀请沈洛白共饮。

“我现在没有心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沈洛白做了个“请”的动作。醉仙和尚见状识趣地离开了。

早朝临结束时，陈公公向文武百官宣读皇帝的圣旨：“暗行司校事官沈洛白，查案失职，私放朝廷钦犯，现革去沈洛白暗行司校事官一职，不准承袭其父瑞国公爵位，从今日起贬为庶民，钦此。”一时间朝堂内外哗然，有人说沈洛白和他的暗行司权力过大，行事残忍，此番被撤职完全是咎由自取；还有人说沈洛白查案查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皇上为封沈洛白的口，不得不将其撤职；总之，惋惜他的人还是多于幸灾乐祸的，是福是祸，只有沈洛白自己能亲身体会。

几天后在京郊一处偏僻的宅子内，醉仙和尚跪在一间陈设雅致的房间内，房中飘满了檀香气，房间中央摆着一扇屏风，屏风上面临摹魏晋名士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屏风后面传来了问话声：“听说你这两天一直住在沈洛白那里？”

“是的，太子。属下这两天之所以呆在暗行司，一方面是为了给我们龙归池洗脱嫌疑，二是为了近距离了解沈洛白这个人，好找出他的弱点。”醉仙和尚毕恭毕敬地答道。

“说说沈洛白这个人。”屏风后的人不容拒绝地说道。

“此人少年老成，心思缜密，行事正派，绝非外界所传的那样残暴嗜杀，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日若能为我龙归池所用，那定是再好不过，否则的话，还是希望太子殿下您能尽早下手，以免养虎为患。”醉仙和尚严肃地答道。

屏风后的前朝太子问道：“他有弱点吗？”

“暂时还未发现。”

“那就抓住一切机会再跟他多交往交往。”太子说道。

不知不觉，秋天已至，秋风带来的凉爽逐渐替代了炎炎夏日强塞给整个京城的燥热，秋云观里的银杏树上，叶子慢慢变黄，随着风一片一片地在这里翩翩起舞。这天，秋檀道长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她除了要亲自打扫道观，还负责给还未起床的七公主准备早饭。两人一起相处了半个月有余，虽然七公主平时有些顽皮和吵闹，但对秋檀来说好歹也算是有了个伴，不至于在这偌大的道观中感觉到孤独和寂寞。而七公主现在更是离不开秋檀，她觉得秋檀虽然平时对她表现得有些冷淡，但在各个方面都很照顾她，尤其是她做的甜点，比御膳房做的要好吃一百倍，只要是她想吃的，秋檀都能给她做出来，七公主一直想找个机会，向沈洛白辞了探云使的职务，好安心地在秋云观继续呆下去。

秋檀拿着扫帚一边扫着地上的落叶，一边盘算着：“今天该给这个小公主做些什么吃的好呢？”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轻扣观门，秋檀心中好奇：“奇了怪了，秋云观一直香火不旺，不知是什么人大清早的过来烧香。”秋檀打开了院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怔住了，只见来人说道：“敢问这位仙姑，贵观中可缺少干粗活的杂役？”

秋檀望着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作为一个平时冷冰冰的女子，她笑得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