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 所谓高手

战况越发焦灼。

不少百姓夜半从家中狼狈逃离。

这一幕让张今朝不仅感慨。

在这些高手眼中，似乎那寻常百姓，便如草芥般，随手可杀。

这便是江湖的残酷之处，习武之人好勇斗狠，多半冷酷无情。

可天下为何人人都想习武？

只是为了拥有力量，做那人上人。

无论贩夫走卒，无论皇亲国戚……

“关神通名副其实！”张鬼错过刀气，若是三年前自己尚不能敌，但鬼铸宗以死气修炼，炼化阴煞，一招一式，如黄泉恶鬼，死气沉沉，而他则寻得大墓，修炼成尸。

他解开蒙面黑布，露出摄人心魄的眼神。

那脸上如枯木盤虬，干枯脱落。

“你竟然将自己练成尸身！”

关神通惊骇的看着张鬼的脸，他自觉天下无此般人，人也不做了，非要坐那半人半鬼的怪物。

“只要天下无敌，便是做怪物又何妨！”

张鬼大嘴一吸，四周空气凝固，那朝日拂尘穿透关神通小腹，留下斑驳血迹。

关神通身形砸落，在地上连连翻滚，跌落在张今朝脚下。

张鬼身影转身即至。

“倒是个运气好的小子，不过今日遇到了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鬼魅脸颊露出恶心的笑容，朝日拂尘直奔张今朝而来。

那拂尘含蓄内力，银丝飞舞缠绕在张今朝脖颈之上。

张鬼用力一拽，却感觉手中好比有万斤巨力抵消，那少年依旧面带微笑，纹丝不动。

“本以为是个疯疯癫癫的酒鬼，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

张鬼运转内力，但无论如何，都不曾撼动分毫，内力如泥牛入海，消散不见。

“你是谁？！”

“啧啧，我请你喝酒，你竟然要杀我，真是忘恩负义。”

张今朝握住拂尘，手中轻轻用力，那拂尘寸寸断裂，本来绷紧的张鬼，被震的后退三步。

“你可以叫我散人，反正我也的确是一介散人，不过虽然是散人，我也是有脾气的。”

张今朝凝眉道，手中结剑指。

“你打我一下，我自然还你一下。”

话音未落，手中弱水剑气纵横而出。

所谓剑者，一往无前，万事万物，我自一剑隔世。

张今朝只会一剑，出剑时并无内力。

但这一剑，张鬼挡不住，因为弱水，无迹可寻。

剑气穿胸而出，张鬼惨叫一声，仍旧矗立原地，不动分毫。

那一剑太快了，光华流逝，未曾反应。

“毁你内力，废你武功，留你一命。”

张今朝转身低头，关神通惊愕的看着他。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张今朝蹲下，手伸进关神通胸口包裹。

那厚厚的宝典入手，冰冰凉凉。

而关神通没有阻挡，或者说是忘了阻挡。

《鬼诛录》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张今朝细细翻看，最后讥讽一笑，合上宝典扔在地上。

“不过是死气入体的歪门邪道，修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奉若神明。”

旋即对关神通道:“你还算是个好人，提醒你不要修炼，不然小心变得跟那家伙一样。”

说罢，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关神通呆愣的看着尘埃中的宝典。

那天下人无不谓之发狂的宝典，在少年手中如同垃圾，弃于尘土。

莫说他人，这世界少不了如张鬼一般視武如命辈，别说是变成怪物，若是能修得高深武学，代价再大也是有人尝试的。

但今晚，关神通改了想法。

大燕江湖中，有几人能一剑杀张鬼。

怕是天下第一潇潇生，也没这本事。

而他，仅仅只是少年而已，无论年龄心性，武功修为，关神通都看不透。

他也只能，瞧着消失在夜幕里，张今朝的方向，望洋兴叹。

“今日的风似乎更加喧嚣了。”

“昨日那北风客栈毁于一旦，城主府竟然没有任何说道？”

“嘘，小点声，多言招是非，那可是绝顶高手间的对决，不是你我这等屁民能知道的。”

一大早，张今朝便被门外的喧嚣吵醒。

虽然大家住的都是下等客房，但这隔音未免太差劲了，心中暗暗给了个差评。

细听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昨夜的事，张今朝不免失笑，虽然不了解西沙古城的详细情况，但是看他人的反应，关神通应该与城主可以相提并论。

“昨夜真是凶险，张兄弟睡得如何？”

周掌院招呼车队出发，冲张今朝打招呼。

“一觉天亮，许久不曾这般安稳睡过了。”

张今朝笑道。

这一行，风餐露宿，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车队徐徐出城，踏上去往京都的路。

张今朝从包裹里拿出书，细细翻看，惹得车队不少人有微词。

“不过跟我等一样是个奴仆，装模作样。”

“那可是大掌柜的儿子，你不怕他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我等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还能差到哪去！”

虽然隔着老远，这话原原本本被如今六识皆开的张今朝听得仔细，他倒是苦笑，不把这些话放在心里。

“凡流俗人，红尘孽障，都是劫，如今我要是再因为两三句话起波澜，便是心境有缺。”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那些话语。

如今他的心思不曾放在处理俗事上，《黄庭内景经》修完，说明这条内修之路便是到头，内外兼修，方为正道。

但是，这外？到底该如何修炼，修哪一种手段？张今朝还没头绪。

内修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

外修筋骨血脉膜，手脚足身。

其中，武者修经脉，共有十二正经，一百零八窍，将之通透圆满，登临武道巅峰。

可这条路大家都知道，但是那巅峰却不曾有人攀登，或许千年前有人站在山顶。

张今朝手中那本《中洲三朝杂记》上，便说过，三朝龙脉伏，已有千年不曾改变。

那掌权者，皆是武功冠绝之辈，饶是平民占据大部分，但仍旧无法改朝换代。

这便是这个世界最悲哀的地方。

张今朝亦不打算改变什么，天道历史，既然存在那么便有合理的地方，武力高者虽然权势滔天，但却一定意义上维持了国家的稳定。

不起战乱，寻常百姓也能活下去。

若有反叛，战争起，那受苦的必定是最底层的人。

其实这些话，都被《中洲三朝杂记》的作者隐晦的提到，他也明白一切，但是若是凭借一人之力，是改变不了世界的。

哪怕这个人武力再高，天下无敌。

张今朝心道:“人家都说读书可明事理，果然不错，虽然自己是文学博士，但通读此书也获益匪浅，三人行必有我师。”

他合上书，闭目养神。

车队沿着西沙山脉缓缓行驶，翻越大河，踏过山川，走的路是昔年古道，一路上还算是安稳，直到秋叶泛黄，片片凋零。

“周七，如今是几月？”

周七大略算了一下道:“九月初了。”

张今朝跳下车椽子，欣赏这秋高气爽，鸟飞山林，金黄叶片挂在道路两旁。

“原来是白露了！”他心中默然，春去冬来寒暑至，秋叶凋零碾作尘。

一转眼来这里大半年了，他眉头解不开，有些思乡的愁。

“小马哥，白露是什么？”周七与张今朝并肩缓行在车队后，他疑惑的挠挠头问道。

“白露是节气啊，凝水成露，今晚要加衣服小心着凉。”

“可，节气又是什么？”周七依旧懵懂。

这……

张今朝诧异的问道:“你不知道二十四节气？那是怎么耕种收获的。”

周七听后笑道:“自然是星数有常，哪一颗星星最亮，便是到了该做什么的时候。”

原来如此，张今朝摸着下巴思索。

自己原来先入为主了，本以为这个世界跟前世极为相似，便有很多东西都代入了。

可这终究是两个世界，细微处肯定有所差别。

自然之道，关乎天地运行的至理。

节气，便告诉所有人，此时此刻，该如何做事，前人智慧，后人得益。

若无节气，那这天地运行，便肯定有参差，道无常，法理不明。

张今朝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丝灵感，但仅仅只是一丝罢了，转瞬即逝。

不过这一丝，也让他受益良多。

他拍拍周七的肩膀笑问道:“阿七，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听到张今朝的话，周七腼腆笑着。

“我还没有老婆，要是能取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就好了，最好再来个大胖小子，让我老周家有传承。”

张今朝无语。

“我是问，你想不想习武？”

周七不假思索道:“肯定是想，但我跟小马哥都是奴隶身份，天生就该给人做牛做马，想要习武更是痴心妄想，哪怕天赋再好，别的宗门不会收的。”

话虽如此，说的也很现实。

但张今朝不就是例外，周七是自己来这世界唯一算的上的朋友。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七心性尚可，也不算是顽石。

可修行之道不适合他，毕竟周七对那些道理一窍不通，但武功秘籍，倒是可以一试。

他拍拍周七肩膀语重心长道:“从今日起，你跟着我识字，将来若有机会习武，也算是机缘，若没有机会，识字之后也能为你在周府谋一个好差事。”

乍一闻言，周七以为张今朝要提拔自己，心中欣喜，忙不迭点头答应。

翌日清晨，张今朝早早起。

望着还未亮的天，车队人员也在休息。

一个人走到路旁，俯下身，紧紧盯着那路旁杂草的叶子。

果然，绿黄相间的叶子上凝结着点点露珠。

吹起小风，有些清冷。

那叶子随风摇摆，露珠坠地，登时天地仿佛停滞不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张今朝痴痴的念叨，手指轻点露珠，脑海顿时如走马灯般，悉知杂草脉络。

冬日一颗种子，深埋地底，春日努力挣脱束缚，用尽全身力气钻出大地，夏日茁壮，秋日凋零，冬日枯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节气，真是奇妙，万物生长发育，草木凋零盛开。

这一刹那，张今朝抓住了明悟。

但也只是悟到了些许。

他有些可惜的摇摇头，眉头却陡然皱起。

“有一队人马，马蹄声急促，其中有不少高手。”

张今朝耳朵一动，忙大声呼喊。

“有人来了，戒备！”

前车的周掌院第一时间抽刀窜起，环顾四周。

毕竟是武者，目力比寻常人强，虽然天还未全亮，但已经能够远远看到一队人马从后面奔来。

“别睡了，全起来，保持警觉！”

虽然商队在官道停歇，马贼不敢劫掠官道，但若有万一，那可是一百多号人命。

周七抓起长刀，手臂不住颤抖，他不明情况难免惊恐。

“跟在我身后，不可离开半步。”

张今朝嘱咐一句，下意识的看向那来势汹汹的人马。

铁甲铄铄，金戈持之，来的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兵甲，整齐划一，马蹄声紧促但队形不乱。

那领队士兵持矛，勒马喝问:“去哪里的商队？”

周掌院见到兵甲，长舒口气，忙近前道:“我们是遮雁山来的商队，去往京都。”

听到去往京都，那甲士眼神闪过一丝喜色。

“遮雁山，倒是挺远的，现在离京都尚远，是否同行？”

周掌院闻言大喜过望，路途遥远生怕出什么意外，但若是有朝廷甲士随行，便可安然度过，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他忙拱手，恭敬道:“多谢这位军爷，多谢……”

“不必客气，某名燕绝，叫我燕将军。”

“多谢燕将军。”

那披甲士下马修整，不多时有几百甲士打马跟来，显然燕绝一行是斥候。

那被众甲士紧紧围住的，是一辆五马并行的巨大马车，马车雕凤镂画，用锦缎缠绕，粉色纱帐遮盖，驾车的是个带着斗笠，穿着劲装，须发皆白的老者。

显然这一行人是为了互送那马车中的贵人。

有了披甲士随行，商队众人都面露喜色。

“小马哥，看来咱这次走大运了，这可是虎咆军，咱前路必定安然无恙。”

只有张今朝微微蹙眉。

那燕绝意味深长的笑容可瞒不过他，堂堂燕国虎咆军的披甲士，怎么会关照来自遮雁山的小小商队。

这其中，定然有别样的阴谋。

披甲士停休，那马车的纱帐被掀开，面容秀丽，盘着丸子头，穿着华丽的少女端着玉壶从马车上跃下。

女子步伐轻盈，走到甲士前。

士兵恭敬的接过玉壶，身形几个跳跃消失在官道上，不多时打水回来，毕恭毕敬的双手奉还。

女子回到马车上放下帷帐。

这一幕看的周七目瞪口呆。

“小马哥，那贵人是女的啊，她长的好像仙女，比咱二小姐还好看……”

周七吃吃的笑着。

张今朝无奈道:“那可不是贵人，她应该是贵人的侍女。”

“那么漂亮，竟然是侍女？！”

周七腹诽，整个周府，不！是整个怀玉镇都找不出这般美丽的女子，竟然还只是个侍女。

“那马车里的贵人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女子，那该长得有多俊？”

“阿七，别做梦了，现实一点吧！”

张今朝调笑的拍拍他的肩膀，目光从马车掠过。

燕国，中洲三国之一。

虽在中洲三国中实力最弱，但放眼整个十洲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国。

马车内锦缎整齐，软垫上依着身材窈窕，面带白纱的女子，那女子散发如星辰，眉眼间媚眼如丝，赤足慵懒，肤若白脂，一举一动有着魅惑众生的味道。

“公主，燕绝安排妥当了。”

那马车一侧有软碳微燃，侍女将玉壶搁上，闻言开口。

“既然安排好了，一切就按燕绝的意思来，几位皇兄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把手伸到了我这里。”

女子揉揉眉心，一声轻叹。

慕容染，燕国九公主，燕皇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受宠的孩子。

自小武学天赋异禀，燕皇亲自教导，成年之后拜入燕国最大的宗门，被掌门收为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