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 女帝心

魏无极忙上前一步。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若诸王进京，封地由谁管辖？封地乱则大唐乱，臣望陛下三思！”

魏无极乃门下省左丞相，他的话就算是女帝也要顾及三分。

“魏卿言之有理，不若由朝廷派遣京官帮助诸王管理封地？”

“此事更不可行！若如此怕会适得其反，逼虎跃墙！”

魏无极在朝堂上向来以稳重出名。

他并不反对女帝削藩，因为此事对大唐有莫大的好处，而且他是寒门出身，由先帝提拔，一直忠心耿耿，或许可以说他支持女帝的想法。

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过往朝廷并无先例，

没有任何经验可借鉴，若削藩一事操之过急，怕引得大唐动乱。

女帝听明白了魏无极的暗示，但她决心不改，封地之内藩王权利滔天，俨然已经成为了小朝廷，她想借齐王谋反一事为借口，一鼓作气，将削藩进行下去。

“魏卿一片赤诚，也是为大唐安慰殚精竭虑，可朕实在是想诸王兄弟，难道魏卿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朕？！”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女帝当然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可是机会也不能靠等。

错失如此机会，再遇到这种好事，要等到多久之后？

张玄陵复议:“陛下孝心感动天地，微臣祈望陛下能够召诸王进京。”

魏无极的门下省反对此事，更多的是害怕削藩一事适得其反。

而张玄陵的中书省支持此事，是为了能够抓住机会，一击即中。

两派一时间在朝堂上争辩起来。

这种事，肯定不能明说，于是中书门下，你问候他祖宗安好，我问候你令堂是否健在。

一时之间，除了并未动手，基本上引经据典，能骂的都骂了。

更有甚者真气压制不住，差点在太极殿一决雌雄。

女帝长叹一口气，今日若不在朝堂决策，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一直不曾开口的右相杜仲上前启奏。

杜仲语气平淡道:“臣想问一件事，不知陛下该如何安排诸王家人？若无安置妥当之法，陛下如何能保证封地安稳呢？只靠京官？怕是不行。”

女帝沉默。

杜仲继续说道:“想来诸王在封地日久，与当地世家联姻者众，难道陛下也要将如此之多的世家也迁入京？”

这话，惊醒了女帝，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诸王能进京，可诸王子孙难道也要入京。

他们在当地与世家关系密切，一旦牵连世家，诸王有大义，世家有钱粮，一拍即合。

这就不是简单的诸王谋反，严重着会动摇国本。

女帝思衬片刻，无奈叹口气道:“朕本欲召亲朋兄弟，但奈何诸王拖家带口，此事再议吧。”

忍一时越想越气，女帝拂袖而去。

大朝会不欢而散。

第一次出手，虽然铲除了齐王，但最终目的并未达到。

凤仪阁内，女帝捏着眉心惆怅无比。

心怀天下，但奈何现实残忍。

“兮儿，这天下真的就如此复杂？”

她声音落寞，无力的靠在龙椅上。

身后御书房侍读上官兮儿，柔声安慰道:“陛下，天下只有百姓，社稷，士人，和陛下！”

“可还有世家大族，如魁星城莫氏，竟光明正大的派家族地魂境高手助齐王造反……这些武林世家，唯恐天下不乱！”

身怀利器，又怎能甘心屈居人下？！

世家大族哪个没有野心。

虽说人魂境大宗师不得插手江湖事，地魂境绝世宗师不得插手国事。

可这条规矩，有谁真正遵守了？

“陛下，只要司天监，神策府不乱，大唐便不会乱。”

“可我求的岂止是稳定，我求的是变……”

女帝幽幽一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

“玄慈呢？今日是不是他当值？”

上官兮儿点头道:“今日是赵王当值。”

“喊他过来，这个臭小子自从进了神策府连我这个姐姐都忘了？”

上官兮儿忍不住笑道:“赵王心如稚子，赤诚一片，皇宫可不适合他。”

女帝心里知道，尔虞我诈与玄慈背道而驰。

先皇有嫡子三，次子女十。

其中，嫡子为太后所出，为大皇子李纯，三皇子李青柯，六皇子李景。

其余皆为后妃宠姬所生。

李青鲤本是先帝与宫女所生，出身低微，虽然贵为皇二女，但终究不是嫡亲。

母妃生李青鲤后，备受宠爱，隔年又生下四子李玄慈，难产而死。

李玄慈自小痴傻，但习武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天生人魂境。

与女帝李青鲤乃是一母所出，哪怕如今李青鲤贵为一国之君，对自己这个傻不愣登的亲弟弟也宠爱至极，就连封地也册封在长安附近。

“对了，清梵他们到哪儿了？”

上官兮儿抽出袖间信筏道:“已过星峡，不日就至长安。”

“倒是苦了她了，玉门关守将一职就让黑枭去顶替吧，她的侯爵也该给她了。”

上官兮儿提笔入册，宋家乃女帝登基时最坚韧的后盾，从龙之功，且镇守苦寒之地玉门关多年，忠心耿耿。

当初许多支持李青鲤的人，从龙之功都分封爵位，唯独宋家无心朝堂。

车队渐行，过星峡，秦岭，入长安地。

宋清梵远远望着那千万城池，不由得心中悲戚，当年父亲与自己赴任玉门关，此后便再未回京，如今长安城外灞桥处，孤影一人。

“父亲，我们回来了！”

她神情悲痛，抚摸着灵棺，轻声诉说。

“娘子，进城吧！”

张今朝柔声提醒。

礼部官员身着素袍，早早站在灞桥前迎。

宋清梵下马，单膝跪地。

礼官忙道:“快快请起，陛下有令，宋将军可不拜。”

说着便焚香请旨。

“朕闻稳定社稷为文，铲除叛乱为武，自登基始，宋氏忠心可鉴，朕心悦，特许宋孝廉国葬，追谥:文武孝廉恭德云殊西州王，葬于秦岭皇墓，昭，神凤年。”

宋清梵眼神圆瞪，不敢置信。

“宋将军快接旨啊！”

宋清梵被礼部官员提醒，方反应过来，伸手接旨，不由得眼泛泪花。

“谢陛下厚赐！”

“陛下说了，宋将军远行辛苦，可先回府歇息，明日早朝再觐见。”

灵车缓缓驶入长安城。

张今朝宛如透明人一般跟随着人流。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陛下？”陈锦玉问。

“过几日吧，等我一切安顿好之后。”

“既然如此，我等你消息！”

陈锦玉骑马，消失在灞桥。

长安城不愧是天下第一雄城，比燕魏两国的城池大了不知道几倍，朱雀大街一望无尽，车辚辚马萧萧，热闹非凡。

灵车一路往内坊行驶，停在了坊内宋府前。

宋府门前，早就站着一大群人。

为首妇女，脸上涂满胭脂，脸色惨白，身材壮硕，见车队停下，哀嚎一声扑到宋孝廉棺木上哭泣。

“当家的，你咋就这么走了……让我跟玉儿该怎么活啊！”

声音声嘶力竭，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她身旁，瘦弱扶柳，脸色病态，娇柔不堪的女孩儿也掩面哭泣，作伤心状。

“这……”张今朝目瞪口呆。

宋清梵脸色铁青，呵斥道:“二娘还是回房，莫要在外人面前惺惺作态！”

肥硕女人闻言，哀嚎的更大声。

“老爷啊！你才刚走，清梵便不待见我母女二人，不孝如此，辱没宋家门风。”

宋清梵好像习惯般讥讽道:“我宋家没有你这种人！”

张今朝这才闹明白，原来女子是宋孝廉将军续弦，当年宋孝廉将军夫人身亡，便找了二房，本意是照顾宋清梵。

可那女子，隐瞒怀有身孕之事，嫁到宋家后，十月怀胎，再也隐瞒不住。

出了如此辱没门风之事，宋将军本欲休妻，可又怕传出去难听，就找了个后院将女子安置其中。

如今她见宋孝廉已死，便欲争一争家产，坐上那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位置。

“滚回后院，若在出来莫怪我无情！”

话音落地，十几名宣鹤卫上前将女子架开。

“宋清梵，你这个没良心的，天杀的，大家都来看看，不孝至此……！”

一时间嚷嚷的整个坊间纷纷赶来吃瓜。

张今朝面色愠怒，正欲出手，被宋清梵抓住手掌温言道:“无事，莫要为这种人生气！”

“姐姐，是我娘不好，请姐姐放开我娘吧……”

那女子宋玉儿，正是宋孝廉续弦柴氏所生。

柔弱怜惜，红着眼眶，微微啜泣。

宋清梵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得叹口气。

“这宋府祖产乃是祖宗传下，你们就别想了，不过我父亲的私产有些，你们母女拿了也能安安稳稳活下去！”

宋玉儿闻言一怔，眼神闪过不易察觉的狠利，论容貌她不如宋清梵，论武功她更是一塌糊涂，她压下心中妒忌，含着哭腔道:“姐姐，我们母女十多年不曾实务，那私产断断不敢要，只求姐姐能收留我们，哪怕做个仆人也好。”

宋清梵看着她欲哭的面容，想着叫了自己十多年姐姐，心下一软，便是不看柴氏，也要顾及宋玉儿薄面。

到底是心软了，微微颔首。

宋玉儿擦干眼泪去拉柴氏。

“多谢姐姐！”

“莫要谢我，老老实实呆在府中！”

张今朝哭笑不得的看着宋清梵烂好人般收留这对母女，不由得哀叹，宋清梵表面刚毅，执掌宣鹤卫，实则内心善良柔软。

宋玉儿的小动作又岂能瞒的过张今朝眼睛。

宋府后院偏房，风雅小筑。

“月上柳梢头啊！”

张今朝与宋清梵对饮。

换上红妆，本英姿飒爽的她，却也增加了几分少女俏皮。

“明日陛下召我，想来是为了玉门关守将一事，若我接任守将之职，你会不会陪我去驻守玉门关。”

她担忧的看着张今朝，玉门关是苦寒之地，张今朝如何能够陪伴她常驻沙海旁呢？

“你若去，我陪你。”

张今朝饮一杯酒，笑道。

修道在哪里不能修呢？

“我太自私了，世间哪有不分离的事。”

宋清梵依偎在张今朝的怀里，两人如胶似漆。

龙首原，太极殿内。

宋清梵按捺心中激动。

“宋将军，陛下改为御书房召你！”

上官兮儿一身女官服，洁白如玉，素手一礼优雅告知。

一般来说，正殿问询，乃是正式。

御书房召见，大多数是皇帝私事，此乃多年流传的规矩。

未及御书房，女帝便站在书房外，静静等候，全天下有几人能让女帝出门相迎？

“陛下，折煞微臣了！”

宋清梵泪水如泉，想起多年前，女帝尚是公主时，两人在龙首原，穿着罗裙，爬上太极殿，一起看夕阳落山。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清梵，你……受苦了！”

女帝上前一步，拉住宋清梵的手。

“臣，不敢！”宋清梵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女帝的手停滞身前，她幽幽的收回手。

“朕，果真是孤家寡人了！”

她眼神落寞，背手踏入御书房。

“宋卿在沙漠受苦了，这是本该答应你宋家的侯爵，如今你父亲去世，便由你来继承吧！”

女帝面带疲色的挥挥手，上官兮儿将玉案上的金色圣旨递给宋清梵。

她躬身下跪领旨。

“别跪着了，赐座！”

宋清梵落座，拱手道:“玉门关事尘埃落定，齐王伏诛，越甲，秦武二卫千夫长业已身死，宣鹤卫整合两卫，如今玉门关守将暂缺，臣奏请陛下让臣代领守将一职。”

“事情我已知晓，玉门关守将一职我心中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宋卿可留居长安。”

女帝顿了顿问道:“去岁严寒，素洲草原蛮族叩关一事，宋卿可知道？”

此事玉门关奏报有写，宋清梵自然是知道的。

“陛下，蛮族叩关，扰袭我大唐边民，不可不防！”

“自然要防，朕不仅要防，更要打回去，让蛮族知道，伤我大唐子民是要付出代价的。”

女帝面带愠怒，轻声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精心部署。”

女帝没有明说，但宋清梵已然领悟到了女帝的意思，征伐草原需要能将，女帝放她在沙漠历练几年，恐怕也是为了日后征伐草原，驱逐蛮族做准备。

“若有战，末将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帝满意的点点头，她从不怀疑宋清梵的忠心。

“还有一事，张先生到京了吗？”

女帝面露调笑的看着她问道。

“这……已经到了！”

被女帝眼神看的羞怯，宋清梵脸色酡红。

“何日成婚？”

“等家父下葬皇陵后……”

女帝恳切道:“此事还需宋卿从中转圜。”

宋清梵正色答应。

风雅小筑内，张今朝放开心神，迎烈日朝阳，身体内黑洞，一点点吸收太阳的能量，无论威力如何强大的力量，接触到黑洞便入泥牛入海。

“天道？！人定才能胜天呢！”

踏踏踏，清脆的脚步声在风雅小筑内响起。

宋玉儿提着食盒，面带笑意的站在张今朝身后。

“姐夫是在修炼吗？”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语气落寞道:“我自幼身体弱，不能习武，不像姐姐每日勤练武功，做大唐的将军。”

“你有事吗？”张今朝看着她做作的神情，冷声问道。

“哦，对了！姐夫还未吃饭吧！姐姐也真是，都到膳时，却忘了给姐夫送餐。”

张今朝冷眼旁观宋玉儿的动作。

“姐夫，这是我让厨房做的桂玉糕，你尝尝看。”

她动作轻柔，说话温柔如水，捻起糕点，递到张今朝面前。

“你姐姐去宫中见女帝了，很快就回来。”

他默然的坐在桌前，对宋玉儿的殷勤毫不理会。

宋玉儿闻言，内心一怔，惨白脸色道:“姐姐为大唐劳心劳力，陛下召见也是应该的。”

“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不是清梵，若有下次取你性命！”

张今朝冷漠的看着宋玉儿。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宋玉儿直视那双眼睛仿佛被拉扯进了深渊内，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她冷汗淋漓，忙起身离开风雅小筑，刚才那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仅仅就这么看着她，就好像杀了她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