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1 相守（2）

转眼间，秋天就到了，原本郁郁葱葱的树叶开始迅速脱落、染红、染黄，像是赶着什么似的。扬州城的大街依旧人来人往，只不过多了一份匆忙，读书人这时候也都在纷纷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乡试。

张家后门，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踱来踱去，偶尔向张家里边撇几眼。看到似乎有人从后门出来了，他赶紧站到一边，紧紧盯着门口，直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秀怡。书生连忙跑过去。

墨岚哥哥。相比前三个月，秀怡看起来少了一份稚气，多了一点恬静。

你娘亲身体可还好？

还在休养中。秀怡轻声说道。

张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已经在屋里修养了一段时间了，秀怡一直陪伴在张夫人跟前。

墨岚望着秀怡有些发白的脸，一阵心疼，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墨岚哥哥何时去参考？

明日就出发了，考的时间加上途中时间，大概需要十五日左右。

好快啊，秀怡叹道，墨岚哥哥把这个带上吧。秀怡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墨岚。

这是？

这是我亲手给哥哥做的锦囊，希望哥哥考试能一帆风顺。

墨岚看着锦囊上歪歪扭扭的图案，大致能猜出是秀怡亲手秀的，心里感到有些好笑，嘴上却说:秀怡做的锦囊好生精致，我甚是喜欢。

秀怡朝他翻了个白眼并说:哥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口是心非？

哈哈，是我的错，墨岚忙道歉，这锦囊虽说不上精美绝伦，却是我最为喜欢，最想珍惜的。

想珍惜……两人都因为珍惜这两个字陷入了联想，那么你最想珍惜的人是谁呢？

墨岚见秀怡不说话，顿时有些慌张了。

那哥哥可得好好珍惜，因为锦囊就这么一个，丢了可就没有了。秀怡过了一会儿说。

秀怡，我向你保证，一定时刻不离地带在身上。

秋风扫起落叶，吹乱了少女的秀发，也吹乱了少年懵懂的心。

秀怡回到房中，找来一只空瓶，将刚才在院子里摘下的一枝月季插入瓶中。等到瓶中的花满十六枝的时候，墨岚哥哥就该回来了。秀怡心想。

到了午膳时，秀怡就去照顾张夫人了。

娘亲，

张夫人此时正坐在桌上看书。秀怡见了一阵惊喜，忙跑过来。娘亲你好啦？

好多了。张夫人淡淡地微笑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恐怕时日无多了，现在，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秀怡。

还有几天就要乡考了。

是啊，墨岚哥哥明儿也要出发了。

恩，墨岚是个好孩子，希望他能够有一番作为。

秀怡并不在意墨岚能否考取功名，她真正在意的是墨岚的追求，不管墨岚能否追求成功她都会一直支持他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瓶子里的月季花越来越多，张夫人的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秀怡很是苦恼，换了好几个大夫，每个大夫开的药方又不一样，秀怡只好固定下一个看上去信得过的大夫。

等到瓶子里的月季花快满十六枝的时候，秀怡开始每天除了照顾母亲，其余时间都守在后院。后院没有人住，很安静。秀怡守在后院，如果墨岚回来了的话，就会在门上敲三声，这是她们的暗号，那时候她一定能听见。

秀怡!墨岚压低声音喊。

听到声音的秀怡连忙打开门，看见对着门口傻笑的墨岚。墨岚瘦了，但他的脸依旧是黑黑的，牙齿白白的，现在倒是有一股将士的豪迈。

十多天未见，两人都十分挂念彼此，不停地寒暄问短。

咳

张琦杉一脸严肃地向他们走过来，一旁还跟着苏夫人。

张老爷好，苏夫人好。墨岚作揖。

你给我回去，张琦杉呵斥道，只淡淡地瞧了一眼墨岚。

苏夫人轻蔑地向秀怡挑挑眉。

秀怡用眼神向墨岚道别，然后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苏夫人。

老爷～

听到苏夫人充满委屈的叫唤，张琦杉回过头来。秀怡早已收起眼神，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你这样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回到房里，张琦杉生气的问，苏夫人在一旁也不忘煽风点火。就是，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会恬不知耻地私自约会男人的。

秀怡低着头默不作声。

苏夫人想再说点什么，张琦杉见状还是制止了她。

秀怡这才委屈地说，爹，墨岚哥哥从小与女儿一块儿长大，方才女儿看见墨岚哥哥从咱家门外经过便叫住了他，女儿得知墨岚哥哥考完了乡试便高兴地祝贺，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话，张琦杉认为挺合理，怒火一下就消了。但苏夫人还有话要说，那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在后院徘徊？莫不是一直在等那个墨小子？

后院清净且有好多大榕树，怡儿服侍母亲用完膳后就会去后院向榕树祷告，祈求母亲早日恢复健康。苏夫人不也总去后院，不然怎知我这几天都在后院？

我……我就路过，恰巧碰见了你。还有，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向榕树祈祷的。

苏夫人可知万物有灵？秀怡问。

苏夫人又一阵语塞。

好了，都别说了，难为秀怡的一片孝心了。秀怡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那么女儿先行告退。

张琦杉挥挥手。

秀怡正准备去看望母亲，好巧不巧又碰上了秀珍。秀珍是苏夫人的女儿，比秀怡小一岁，性子和苏夫人一样，喜欢阳奉阴违。

哟，这不是姐姐吗？私会男人被爹发现了吧。

勾搭主子的丫鬟生的女儿也敢在这叫嚣？秀怡淡淡说了一句就走了。留下生气至极的秀珍。

咳咳咳，娘亲，你怎么了？秀怡一进门，就看见张夫人扶着床头咳嗽。小芙和小禾呢？

她们被叫去干活了。张夫人虚弱地说。

一定又是苏夫人叫走的吧，那个卑鄙的人!

罢了，娘亲现在也无什么大碍了，咳咳。

要是爹多关心一下娘亲的话苏夫人也不至于这么嚣张。

你爹是指望不上了，咳咳……

娘……

墨岚有消息了吗?

墨岚哥哥已经回来了，今早回来的。而且，墨岚哥哥看上去瘦了许多。

瞧你，一谈到墨岚就连语调都变了。

哪有!秀怡反驳，但她自己也知道这反驳毫无说服力。

等过几日榜上能有墨岚，娘就放心了。

娘亲!

娘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娘亲也不好为你们说话啊。

我知道……秀怡确实知道，只是感到有些无奈。

希望墨岚哥哥上榜吧。秀怡心想。

第二天，秀怡照常去到后院，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待，而是在榕树边徘徊。她听见墙边传来三声敲打的声音，也敲了三声回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墨岚的低声呼唤。

秀怡

是我，墨岚哥哥

我有东西给你，接着!

一包东西从墙外被抛了进来，秀怡抬手刚好接住了。

我接到了。秀怡也低声说。这种传话方式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耍时发明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

我等你，墨岚哥哥。

秀怡把包偷偷带回自己房里，然后才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有一个小本子和几页信纸，其余全是秀怡没吃过的小吃。信纸上写满了字，大抵是他在途中的一些见闻。小本子很干净，秀怡翻开，发现中间竟夹着一朵山茶花，花已经干了，贴在纸上，纸的另一边写着:于到景初见此花，思秀怡。

意思是他到天景的第一天就开始想我了吗？想到这，秀怡不禁红透了脸。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以这种方式交往，秀怡也清楚，这样下去迟早又要被苏夫人抓住把柄，但她又舍不得就此与墨岚丢了联系。

怡儿，考虑到你我的身份，今天过后我就不在给你带东西了，但我依然会在约定的时候出现在那里，等着你。

这是今天墨岚丢进来的纸条，秀怡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放进床头的盒子里，和墨岚带来的其他物品放在一块儿。

怡儿，现在几号了？

已经八月十一号了，娘亲。

哦，最晚还有四天就放榜了。

是的，娘亲，您早点休息吧，等放榜了我一定第一个告诉您。

恩……

张夫人越加虚弱了，秀怡现在已经搬过来住了，带上小芙和小禾两个贴身丫鬟，时刻照顾着张夫人。现在的张家明面上大富大贵，实则早已入不敷出，这些年积蓄也所剩无几了。而张琦杉依旧我行我素，摆席宴请，出手毫不收敛。秀怡劝过他几次，起初他还听一点，慢慢的他不仅不听了，还责骂秀怡，嫌秀怡碍事。这时张夫人又病重，秀怡还要照顾母亲，就更加管不上张琦杉了。

娘亲，娘亲……

张夫人微微睁开眼，看见小小的秀怡正朝她飞奔过来，她张开手臂想要抱起女儿，但就在拥抱的一瞬间，秀怡不见了。

娘亲，娘亲……秀怡继续喊，张夫人又睁开眼，看清楚了眼前的秀怡。原来刚才是在梦中，我的秀怡已经这么大了。张夫人嘟囔道。

娘亲，放榜啦，墨岚哥哥考上了，墨岚哥哥是举人啦。

啊，真的是太好了。

小姐，夫人，墨公子来访，老爷请小姐出去。小禾进来说。

秀怡，快，扶我起来。张夫人挣扎着要起来。

好的，娘亲。小禾你过来帮我。

夫人身体不适就不要起身了。张琦杉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鲜亮夺目的年轻人。

夫人，秀怡小姐。年轻人上前来说话，正是墨岚。

夫人，墨公子前来拜会，说有重要之事要当着我们的面提。

恩，张夫人点点头。

墨岚向张老爷，张夫人分别鞠了一躬，然后说，张老爷、张夫人，我与秀怡妹妹打小认识，秀怡妹妹自小乖巧懂事，如今长大更是贤良淑德、聪慧美丽，令小生心生爱慕。今小生已过乡试，成为举人，不久便会有一官半职，也算是生活有了着落。所以，小生恳请张老爷、张夫人屈将秀怡妹妹许配给小生，小生保证一生一世对秀怡妹妹好。

哈哈哈，张琦杉开怀大笑。受到扬州城最年轻的举人的奉承让他乐不自以。夫人你的意思如何?

妾身觉得墨公子一表人才又勤奋好学，配的起怡儿。

怡儿你的意思如何?

女儿谨遵爹娘意旨。

哈哈哈，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张琦杉大刀阔斧地说。

好啊，这婚事定得好啊，令爱与墨公子郎才女貌，简直是般配至极。张琦杉的朋友们喝彩道。

伯父伯母同意，小生感激不尽。

好了，婚事定下来了，夫人还得休息，诸位随我先行告退吧。

随后，一行人便离开了张夫人的寝室。

几天后，张夫人病逝，张家举家奔丧。张夫人生前宅心仁厚，对下人、外人都温和有礼，她的离世，让很多人都感到悲伤。

墨岚寸步不离地陪在秀怡身边，替她擦眼泪，安慰她，正如父亲离世那时，秀怡待在他身边一样。张夫人临终前交代他好好待秀怡，他说秀怡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他一定会用尽全力让秀怡幸福的。说完，张夫人就拉着他们两个的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秀怡，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将来我也只会爱你一个人。我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的。

恩，墨岚哥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秀怡也会一直陪在墨岚哥哥身边的。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泛黄的叶子从树上掉落，在风中飘来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