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第三章，义父

我说过，义父严老大那时候已经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有一天晚上他做噩梦（事实上他每天都做噩梦），第二天他来找我师父，想让师父给他破梦。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空地上，大地是透明的，地下哪里埋着棺材，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大地却拼命的向后移，他不知道大地会把他带到哪，他就只好拼命向前跑，越跑越害怕，然后就看到身后透明的土地里钻出很多形状像人，却全身通红没有皮肉，像刚从油锅里爬出来的怪物开始追他，他拼命跑，害怕极了。

师父问严老大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严老大不再说话了，后来他要杀老七，是因为那晚被恶梦惊醒，他看到窗外有个黑影，他不知道是谁，却闻到了一股奇臭，他熟悉这种臭，是火蒲扇的臭气，而全寨子只有一个人养火蒲扇，就是老七。

所以，他要杀老七，梦里，有人要杀他，梦醒，他要杀别人。

严老大把老七关了起来，皮三娘苦苦哀求都没有用，晚上，皮三娘来找我师父，问师父想不想再救老七一回，师父问怎么救，皮三娘说：“把我衣服脱了”。

师父不明白皮三娘的意思，皮三娘刚过不惑之年，身材虽有些发福，却韵味十足，寨子里多少光棍天天看的眼馋的不行。

师父问皮三娘什么意思，皮三娘说她了解严老大，他要杀人，谁也拦不住，现在他疑心老七，只有把疑心从老七身上转走，他才不会杀老七。

师父问“那你怎么办？我怎么办？严老大不杀老七，就得杀我们俩了”。

皮三娘呵呵一笑说：“兄弟们死的就剩我和老七了，有一点我还是有自信的，那就是他唯一不会杀的人，就是我，因为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师父反问“那老七就做过了？”。

皮三娘想了想，沉寂一下说：“也没有”。

师父说：“你以前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可现在做了，就算他不会杀你，也会杀了我们师徒，我一把年纪的瞎子了，死了不可惜，土儿还太小，不行”。

皮三娘却让师父放心，她有求师父，自然不会让我们师徒丢了性命。

师父答应了，很快严老大知道了皮三娘和师父的事，他没有为难皮三娘，把师父和我吊了起来，脚下放满柴火，说要把我们师徒活活烧死。

临死之前，师父对严老大说，他能解严老大的梦，严老大问“怎么解？”。

师父说让皮三娘陪严老大睡一觉，全寨子的人哄然大笑。

当然，这一切都是皮三娘事先告诉师父的，皮三娘和严老大是发小，十四岁做了他的女人，后来就算严老大做了盗墓贼，她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下墓也跟着，生死与共。

严老大发明口含粗盐能防止中尸毒，别人不信，皮三娘第一个信，次次下墓口含又苦又涩的粗盐，后来证明有效果了，别人才效仿的，而皮三娘就是因为粗盐含久了，身体发生改变，一辈子无法给严老大生个儿女。

所以让皮三娘陪严老大睡觉，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怎么会救我们师徒？

严老大回头看着皮三娘，知晓这一切都是她在背后捣鬼，却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从那事以后，两人再没有同床共枕了，皮三娘被他看的脸上泛起少女般绯红，最后，严老大决定再多留我们师徒一夜。

那晚，皮三娘精心打扮了一番，近十年了，她没和严老大一起睡过觉，晚上，她和严老大钻一被窝，像个十七八的大闺女，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说了他们年轻时的种种过往，有哭的，有笑的，有生，有死，直到说的严老大都睡着了，她还在自顾自的说。

那晚，严老大没有做恶梦，睡的很香，可第二天，皮三娘在他睡觉的屋里上吊自杀了。

我和寨子里的人都没有听见，可师父却说他听见了，听见严老大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还听见严老大喊皮三娘叫皮三姐儿，皮三娘生前只让严老大这么喊她。

第三天晚上，老七也死了，算是自杀吧。皮三娘死了，严老大放出了老七，老七怕他后悔，就连夜逃跑了，可他贪财，逃跑的时候还背了一麻袋金银珠宝，后山是很陡的坡，一般没人去那里，他晚上逃跑的时候滑倒，从山坡滚下去，被自己背的金银压死了。

严老大厚葬了皮三娘和老七，还告诉我一定要记牢他们俩埋的地方，说等他死了，一定把他和皮三娘，老七埋在一起。

后来，严老大向师父吐露了自己的心事，心结。

原来年轻的时候，他，皮三娘，老七和另外四个人，一共兄弟七个，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想发财，想发大财，于是就做起了无本的买卖，盗墓。

因为七人兄弟情深，如同一人，很快就在行里闯出了名头，正当混的风生水起，赚的盆满钵满的时候，他们栽了个跟头，载了一个毁一生的大跟头。

那一次，还是兄弟七个一起上阵，因为这次看上的“盒子”埋的比较深，就选择了直上直下的盗洞。

老五人胖，钻盗洞不方便，一般就留在地面上负责接应，他先用绳子把其他兄弟放下去，绳子另一头系在马车上，如果听到喊声就抽皮鞭，赶马车，往上拉人或者拉东西。

可那次他们下去后，却遇到了活物，有些住在地下的小动物会把墓穴当作洞穴，这也稀松平常。可这次碰到的不是小动物，而是能吃人，凶猛残暴的怪物，一种类似巨蜥却无尾的怪物，《山海经》曾有记载，此物名獽，以石为壳，食人嗜血。

六人进去墓穴，刚打开棺椁，这些怪物就像从石头里生出来一下，瞬间把他们围困住，六人奋力抵抗，奈何这些怪物既凶残又皮实扛打，连手枪也打不死，他们却很快被抓咬的遍体鳞伤。

六人被困角落，眼看要同死同穴了，这时地面上的老五听着不对，拿着火把下到墓穴里来，这些怪物怕光，老五的火把暂时吓退一些怪物，他赶紧过来营救严老大几人。

兄弟七个同心协力，才杀出条血路来到盗洞下，依次爬上了绳子，老五拿着火把垫后，严老大倒数第二。按原计划，绳子只够六个人的重量，现在多了老五这个胖子，绳子明显有些撑不住。

老五爱马，他们用的马都是老五从小养大的，现在他虽人在盗洞，可只要一吹口哨，地面的马还是拼命往前拉，奈何却一下子拉不动七个大人。

墓穴里的怪物会爬墙，比人爬绳子快，火把也已经熄灭，眼看怪物就要追了上来，生死之际，严老大做了个惊人决定，他开枪打死了最下面的老五。

枪响之后，老五胖胖的身子旋转着掉了下去，掉进墓穴里，追上来的怪物迅速转身，回去抢食老五的尸体，老五瞬间被瓜分残食。

就在被严老大打死的前一秒，老五还拼命吹响了最后一声口哨，他的马似乎听出了这声口哨和以往不同，拼了命的往前拉。

最后，六兄弟都得救了，老五却永远留在了那个墓穴。

严老大说，在打死老五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大最无耻的恶人，他恨，他悔，他感觉从那时起，兄弟们看他的眼神变了，似乎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在辱骂他，在半夜戳他脊梁骨。

时间久了，他忍受不了这种压力，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兄弟，怀疑有人要杀了他替老五报仇，他也经常梦到老五来向他索命，说严老大不够义气，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好冷，好苦。

严老大一边说着过往，眼泪一直不停的流，最后说是皮三娘的死，让他醒悟了，他们七个是从小一起长大，有饭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经历了无数生生死死的兄弟。

他们的情谊，也是超越生死的，在那种关键时刻，若为了能让其他兄弟活命，不管是谁，都会英勇赴死，老五会，他严老大也会，那天如果他在最下面，他会毫不犹豫的放手，用自己的死，换其他兄弟活，奈何，那天在最下面的是老五，他还说，回到当年不管最后一个是老五还是老七亦或者皮三娘，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皮三娘为解严老大的心结自杀了，皮三娘是想让严老大明白，老五不会怪他，被他杀的兄弟不会怪他，因为，他们早就把生死交到他手里了。

严老大幡然醒悟了，他说他现在没有心结了，也不后悔，他知道其他兄弟也一样的不悔，等他死了，到了阴间，他们还是换命的兄弟，阎王爷也不能把他们兄弟分开，义父只是一再的叮嘱我一定要记住皮三娘和老七埋葬的地方，等他死了，要把他们埋一堆。

后来我师父也告诉我，说严老大是个好老大，正是因为他太注重情义，才无法承受老五的死，像他这种老大，也只有在所有兄弟都死了，才会幡然醒悟，人其实就是这么的脆弱，悲哀。

皮三娘死了，义父严老大的性子也变回来了，对谁都很和气，还把寨子解散了，希望大家下山过普通日子去，可下山的人却很少，大家在一起，平平淡淡，开开心心过了几年太平日子，我也是那时候长大的。

可在那个年代，太平总是不会太久。

几年后，来了帮国民党，打的是剿匪的旗号，要攻山寨，义父不想多有杀伤，就毫无反抗的投降了，这帮国民党就大摇大摆的住进了寨子。

为首的姓焦，河南人，个不高，自封是国民党野战旅的团长，别人私下都叫他三头焦，原因是据说他遇到比自己官儿小的就脖子伸的奇长且眼高于顶，而遇到比自己官儿大的，就缩着脖子，卑躬屈膝。

三头焦手下有一军师，叫张九斤，是个行儿里人，一进寨子，他就认出了义父严金手。

张九斤是天津人，只要一说话，声音就很大，隔几里地都听的见，似乎声音大就有理。

见到义父，张九斤一张嘴就是“好嘛！真是三江十八河，河河住仙客啊！多少年没在行里听说您老的风头了，原来跑这享清福，当山大爷了”。

义父说：“九爷笑话了，多年不见，九爷什么时候吃上顶子饭了”，顶子饭也就是官家饭的意思。

张九斤说：“人活一世，糊弄日子，嘴能吞山，腿就只好跑半边天，都是为了口饭食”。

张九斤认出义父，就怂恿三头焦，让义父和自己联手做趟“大活”，以充军费。

义父说他早就金盆洗手了，现在就连拉屎都不动土刨坑了，更别说再打洞了。

因为张九斤背后使坏，把义父吹上天，三头焦一来想看看传言真假，二来也贪钱财，就把寨子里的人全都抓起来，枪口顶着脑瓜瓢子，义父说一个不字，就崩死一个，说十个不字，就崩死一排。

义父说你打死我算了，三头焦不依不饶，说就是你死，也要拿全寨子里的人活埋陪葬。

义父没辙，只好答应了。

义父说盗墓者一般不会是一个人，也有门派，组织之分，像张九斤他们就属于“千手”一门，他们这派盗墓时一般是倾巢出动，有多少人去多少人，风风火火的，全是仗着人多，盗墓时也是实行三光政策，被他们盗过的墓穴最后不但一片狼藉，而且还会被放火烧毁，算是最损阴德的。

义父这派叫“贴金”，又叫挂金，行里也也叫“挂牌子的”。

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他们这派每盗过一个墓时，会在墓穴的角落做上记号，大多是贴片金纸，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这派有条不能打破的规矩，那就是盗过的墓决不再盗。

同一门派的其他人如果进入墓穴发现金纸记号，就算墓穴里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再动分毫。

义父说张九斤这次之所以一再怂恿三头焦逼自己出山，很可能是为了“巧手墓”。

我问义父，什么是“巧手墓？”。

义父说：“巧手墓又叫鲁公墓，是每个盗墓人见到都会头大的墓穴，相传大工匠鲁班有一族后人，是专门修建墓穴的，所以就又叫鲁公墓。鲁公墓的设计都十分精巧，是用大块石头以镶嵌的方式搭建起来，每一块相互吻合，环环相扣，建成后只要有一块墓石被恶意破坏，整个墓穴会发生瞬间坍塌，毁于一旦，盗墓人休想从里得到一点好处，不过“巧手墓”也不是没办法打开的，打开方法就在墓门，巧手墓的墓门是整个墓穴设计最精巧，机关最多的地方，也是唯一能正确进入墓穴的地方，想得到里面的财宝，只此一路”。

而一般能请的起鲁公后人造墓，非富即贵，墓穴中陪葬品自是十分丰盛，所以鲁公墓就像是一块在炸弹上的大蛋糕，多少盗墓人是望眼欲穿，却又不敢下手。

当时甚至有人把九连环，捉放曹，巧手墓称为天下最难的三大智力难关。

而在众多盗墓门派里只有贴金一派的人，会打开“巧手墓”墓门的方法，义父就是因为年轻时曾打开过一座巧手墓而名扬天下的。

张九斤所在的千手，向来只仗着人多蛮干，根本毫无技术可言，而他早就想学开启巧手墓的方法，曾有心拜在贴金门下，然因盗墓门派有不收其他门派弟子的规矩而以失败告终，他也就此耿耿于怀，这次碰到义父，他就狐假虎威，借三头焦的手想从义父这里学去开巧手墓的方法，一解心中之恨。

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张九斤来请义父，说是自己恰巧找到一座“巧手墓”，想请义父去长长眼，用他的话说这是老天爷非要给义父露脸的机会。

义父说巧手墓难开更难遇，张九斤不可能在几天内就恰巧找到一座巧手墓，若真是巧手墓，那定是张九斤窥探已久的，只是无法打开，才拖延至今，如此也可以看出他对开启巧手墓的方法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那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既然躲不了，不妨大胆一看。

几天后，张九斤，义父和我，师父，加三头焦带着自己一众手下，风风火火的出发了，风格倒十分符合千手派，而且张九斤非要义父带上我和师父，用意自然再明白不过，他是想在关键时候拿我和师父做人质，要挟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