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梦醒时分 第十五章

而在“故事大王”的口中，祁念却听到了“老顽固”的另一面，同时也是他隐藏的鲜为人知的一面。沿着故事展开的清晰脉络，祁念不断的在心中反复回想：如果黑白真的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颠倒，事实与真相永远背对着对方。那么选择相信的人是不是也要多长一个心眼，后脑勺上要多长出一双眼睛来才好呢。

的确，正是发生在“老顽固”身上的这件糟心事，算是让祁念彻底的体会到了人性的复杂难懂。

可是令人感觉面目可憎的是，“老顽固”却一直把自己的过去隐藏的很好，让身边的人无从了解他的虚实。不过这倒也并不难理解，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博取别人对他冠冕堂皇的爱戴。联想到老头哄骗别人时的阴险嘴脸，祁念浑身上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当下就想直冲到“老顽固”的面前质问他故事的真实性，以便揭开他丑陋不堪的过往。

但是他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异想天开，他甚至都没有主动走到“老顽固”跟前的勇气。不过他想到了惩戒“老顽固”的办法，那就是想方设法的对他不理睬。这个惩罚对一般人来说应该足够严厉了，但是他却感觉一点都不为过。因为他心中更感觉愤怒可耻的是，以前那个慈眉善目，义正言辞，夸夸其谈的“老顽固”，私底下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逃兵。

这样惊人的事实给了没有准备的z当头一棒，他有好长时间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他感觉心乱如麻，脑海中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脚底下旋转。他的内心世界有一部分在无情的崩塌，像是被硬生生的凿出的缺口。而他在眼睁睁看着却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找不到修补的办法。他不知道心中为何会如此疼痛，究竟是来自被“老顽固”伤到的自尊心，还是来源于他感同身受的能力。

但是他觉得有必要知道事实的真相，他想要求得一个满意的答复。不单单是为了要证明其中有一方的说法是错误的，更是为了想把这件不光彩的事情从心中彻底抹去。可他现在必须保持严谨的态度，因为他感觉谣言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而如果祁念还是每天对“老顽固”笑脸相迎的话，那么无论从哪一层面来看，自己的立场都显得太过愚蠢。

可是在一切都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祁念竟然感觉自身有种包庇了罪犯的嫌疑，心中不自觉的对“老顽固”更加的的埋怨起来。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祁念和“老顽童”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没那么分明了。也许是因为平日里侃侃而谈的豪言壮语，还有充斥着英姿飒爽的音容笑貌，让祁念和“老顽固”之间建立了潜移默化的崇拜。而这无疑更触动祁念心中敏感的开关，以至于在面对真相的时候，他心中竟会偏向于“老顽固”能够成功平冤昭雪。

真相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事实，史书也不会是完美无瑕。各种层出不穷的设想在他的脑海中碰撞激荡，反复无疑的自我追问更是搅的他心神不宁。但是无谓的辩解毕竟不是明确的答复，而只是一种为了让自己更好面对的方式罢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所以才会始终拿不定主意。可是在自我折磨的消耗，还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双重压力下，他还是做出了应有的勇敢选择。

架不住祁念的再三反复盘问，“老顽固”终于决定把事情的原委对祁念和盘托出。而真想却远远超出祁念稚嫩的头脑所能理解的范围，他这才意识到真相永远都不会是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如果像他这样只是简单评判一个人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最终得到的只是误解和偏见而已。

当革命的烈火烧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像大多数怀着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一样。年轻时候的“老顽固”也敏锐的意识到，他平静的雇农生活将要被打破。这场改革的春风来的是如此的快，远隔千里的他竟冥冥之中早有预感。时机到了也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近些年来他自觉压在心头的重量越发沉重。时间转眼过去了一大半，而他也已经到了而立的年纪。但是他却仍然在田地里无所作为，这与他受过的教育严重不符。他眼见自身的价值在一点点的耗散，梦想的火焰在一点点的熄灭。多少次的他在睡梦中辗转难眠，只为了心中灼热的希望能够成为现实。难道真的要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走下去吗，难道真的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吗？他细思极恐，却又不敢揣摩细想，因为他生怕招来别人的无情嘲讽。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格格不入，所以索性把全部念头都强行压制封锁。但是这从头顶不断滚落下来的念头，砸的他的头脑快要炸裂开来。他只能另寻其他方式的发泄，想到动情处竟忍不住呜咽的哭出了声来。他现在还没有力量将梦想托起，因为他的自身太过渺小。迫于生活的无奈，他连自身的生活都难以改变，更甭说奢谈梦想了。

他知道苦日子快要到头了，但是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他在焦急的等待，期望有人能将他从命运的泥潭中拯救出来。满地的消息像是长了脚的箭，总要比发出它的人先一步抵达。各地的列强豪绅们不是武装起来了吗，地主们焦躁不安的情绪不是调动起来了吗。他们都是当地的头面人物，得到的信息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准确。而每次看到他们表露出的内心苦闷不舍，这样的表情简直比语言还要有用百倍。

在他小的时候恰逢机缘巧合下，能有幸上过几年私塾，认识了为数不多的几千个汉字。当别的小孩看见枯燥无味的汉字就想打瞌睡的时候，他却一反小朋友调皮贪玩的常态，学习的异常刻苦认真。因为他总是会被文字奇形怪状的符号所吸引，并且竭力想要弄懂它们。对学习的日渐渴望让他脱胎换骨，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当然这所有的一切私塾先生都看在眼里，并且曾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语重心长的赞许他道日后的成就并非常人可比。私塾先生在当时就是权威的象征，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存在。村子里不论谁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来向他请教，他的话无异于是板上钉钉。有了学识渊博的前辈鼓励，他的欣喜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他把这句鼓励的话一直牢牢的记在心里，从此再也没有放下过。这句美好的祝愿被安放在希冀一起，拼凑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梦想翅膀。

后来由于经济因素等各方面的原因，他失去了上学堂的途径而被迫转为自学。但是他依然没有停止学习的脚步，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扩大自己的学习成果。

经过长期刻苦不断，孜孜以求的学习以后，他对自身的命运有了更加清晰透彻的领悟。他打算以自身为样板，决心和命运努力抗争到底。知识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可以从各方面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它不会亏待任何辛苦付出的人。展翅高飞的机会就摆在了眼前，可是此时他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按理说祖国正处在内忧外患的时刻，每一个热血青年应该义无反顾的投身到革命的浪潮当中去。可是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心比天高的毛头小子，他身上的担子不能轻易的卸下。因为他的孩子已经两岁多了，正处在嗷嗷待哺需要人照料的时候。而这短短的两年时光，他也经历了从男人到父亲的蜕变，心态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孩子的出生让他对家庭的理解变得更加深刻，更况且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赡养，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个顶梁柱怎么能离开呢。一时间难题就摆在了他的眼前，一边国家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另一边是抛家弃子的不安。他到底该作何选择，无论哪种选择他都不能承受，结果也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抉择总是痛苦万分的，能够轻易割舍的东西都不会有太重的分量。但是事情总有轻重缓急，凡事总讲究个先来后到。这时候妻子的一番话点醒了他：“我知道你心里割舍不下我们母子，但是看着你整天唉声叹气的我们也跟着难受。这么多年的夫妻我算是了解你的，这样下去毕竟不是个办法。你如果下定决心要去的话，家里的事就由我来全权照顾，你可以安心的去打仗”。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不愧是相濡以沫的爱人，彼此的心灵息息相通，省略了许多无谓的争吵，也免去了他身后的后顾之忧。

他一脸深情的望着妻子，帮她把伴随着煎熬话语的眼泪搽掉。他义正言辞的向她保证道：“现在是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做为中国人我不能够袖手旁观。等到有一天祖国不那么需要我的时候，我应该就会很快回来的，你就在家好好的为我祝福吧。”说着意味深长的展颜一笑，大方的把妻子拥入了怀中。

他们彼此都说了对方最想听到的话，也都做了最后的保证。怀抱着心中最美好的祝愿，束缚在两人身上的枷锁慢慢的消失了形状。

打那以后他义无反顾的扛起了双枪，毅然决然的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不成想一走就是三年之久，这期间他渺无音信，没有传来过任何消息。每一次他妻子听到战场上的传来了消息，她首先关心的不是哪里打赢了胜仗，而是细心的去找报丧员嘘长问短。但是茫茫人海中又有谁认得他的丈夫呢，这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她开始对报丧员也又敬又畏起来。敬的是战场上的形势一片大好，这样就能减少许多的流血伤亡。畏的是她担心会传来突如其来的噩耗，她心灵上承受不住这样致命的打击。以至于她后来甚至希望报丧员再也不要来了，以免一颗悬着的心被紧紧的揪住。该来的总会来的，何苦要庸人自扰呢。她已经在深夜流过太多的眼泪，见识过人世间太多的苦痛，凡事都已经看淡了许多。即使是以局外人的眼光，眼前的一切也与沟通她承受的了，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消耗再担惊受怕中了。她不想等到丈夫平安归来之前就把自己的心血流干，更不想沦为自身恐惧的俘虏。

后来一切都如她所愿，报丧员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来过。村子里面也还只剩几户人家没有收到噩耗，她家就是其中之一。没有消息就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她并不想奢求太多。但是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的漫长，就好像乘坐一趟没有终点的列车。你只能眨着眼睛眺望前方，看着身后的空间被一点点的吞噬殆尽。幸亏有了儿子的暖心陪伴，日子才没有变得特别难熬。这和她紧密联系的生命纽带，足够将她身边的空间全部填满。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她原本风平浪静的生活，被一个人的突然来访给打破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每天朝思暮想，夜夜祈盼的丈夫。他们两人对视沉默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彼此的面容。最后他放下手中的包袱，悉心的将她拥入了怀中，但是却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这几年他们都变得沧桑成熟了许多，这份成熟是怀着对彼此的爱与牵挂成长起来的牢不可破的东西。现在他们的身体就在被这种充满生命硬核的东西紧紧包裹。她的心里早已按捺不住的翻江倒海，无数的千言万语一齐涌上了心头。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温暖是真的，这气息是真的，这心跳是真的。她在心底放声呐喊了无数遍，她在心底哭泣诉说了无数遍，但是她的面容却波澜不惊。她只是在尽力的拥抱而已，她用这种极其朴素的方式去证明心中的爱。

从温暖的怀抱当中抽身出来的他，开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寻找儿子，畏手畏脚的模样像是在进行一笔耸人听闻的秘密交易。她妻子见到他这样一副急不可耐的心情，也忍不住慷慨的笑出声来。

他其实很想大声的昭告天下说他回来了，因为他是顶着荣耀的光环回归故里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这条命是从死神手里给硬生生夺回来的。一次次的濒临死亡界限的考验，他都凭着坚强的意志咬牙硬挺。有好几次医生都认为他流血过多，要当场宣告他死亡的结局了。但他的手指却听到感召似的动了动，表明他还留有外界的意识感受。手术过后医生向他打趣着说道：“他还没未见过求生欲望如此强烈之人，你算是让我们彻底开了眼界了。”他尴尬的报之一笑，算对医生的幽默还有帮助表示感谢。

不知哪位知名人士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医疗史上的奇迹大多都是在战场上缔造出来的，他们当中不乏有突破人类医学的固有局限，仅凭身体的强劲本能恢复心跳的人存在。”

从表面上看起来他的躯体，似乎与常人并无二异。手脚零件都还挂在合适的地方，重要的器官也没有遗留在战场上。但是当他解下身下的衣扣，赤裸裸的将躯体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里面横七竖八的伤疤还是会让人看了倒吸一口凉气。就如同一件遭受暴力野蛮摧残的艺术品，他身体的内部机能损伤的太过严重，已经不再适合继续呆在部队里了。这样失去了基本战斗力的同志，再待下去也只能成为全部队的拖累。于是他就找医生开示了一份伤情证明，请求准许他告病回乡。但此时的他已经在部队当上了连长，有一大堆繁琐的事务等待着他去处理。所以他的申请被不断的驳回，收到的回复也都是千篇一律的“请以大局为重”六个大字。眼看着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回家的路途却越发的无望，他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起了当初和妻子的对话，他决心不能违背对妻子做出的保证。所以就在趁黑出发的当天晚上，他留下了一封写给部队长官的长信，孑然一身的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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