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 第四章 马贼

一声尖叫传了了过来，远远的。但在坐的每个人都听到了。接着两声，三声，无数的声音，吼叫，马蹄声。

店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老板急道：“朱四，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疤脸他们也转身出去了。

刀客一辈子并不想认识太多人，因为他觉得他的记忆太好了，只要发生过的事总是忘不了。人活着，痛苦很多就来自记忆。所以，对于他这样的人，尽量少认识人是个好方法。

在他忘不了的几个人中，夫人就是其中一个。

刀客想说不的时候，往往不会说不。他总是以离开作为他的回答。大部分人看到这样，就不会再问什么。可是活在世上总有些例外。夫人就是个例外。

如果是以前的夫人，她一定不是那个例外。可此刻的夫人已不是那个夫人了，在她见到刀客之后。

如果刀客想走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不过刀客不能阻止其他人来追。夫人就决定去追。她脱下了华丽的衣服，她同时也知道，她可能再也穿不上了这样的衣服了。她把她引以为傲的头发挽了起来，带上了草帽。她穿上了她曾经多么想脱下的那些贱民的衣服，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看起来比较能跑的马。

她默默地往外走，头也不回，走向那片沙海，回到她曾经离开的地方。

如果她回头，可以看见楼上有一双目光。

江南的五月,天已经开始有些热意了。书生又把剑挖了出来,混着青草的味道,泥土的腥味,还有雰儿柔软秀发的香甜味。不远处的一棵石榴树上,一只麻雀在唱歌。雰儿做了米酒,清的像今天的蓝天.喝了这杯酒就上路。

书生不再是书生了,就在皇帝自缢在煤山之后.而他和雰儿,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她的家人现在正在忙着南下广州,她已等他了两年。如今,他终于下定决心带她私奔。女人的年华总是像杏花那样谢的快,她不可以再等了。

他之前听过贩货的回商说过,出了关,过了沙漠,就是真主的国度。既然人间的天国已经毁灭,那不如回归神的国度。

他烧掉了那些他从出生几乎就在背的冗长艰深的书,而那些所谓的仁义,连他的君都无法保护,这些年,他见够了朝廷的腐败。

剑是他少年游方时，钟南山上一个到山中寻仙的游侠赠的,虽说是游侠,却能吟出惊世的诗篇。那样的生活,似乎早已离他很远了。

柳明寺的蒲扇大和尚早就给他看过相了。让他不要太过执着。那时的他笑道,人哪有不执着的,你对你的佛不也是执着,你的佛不也是执着要拯救天下人出苦海吗？

蒲扇大和尚消失好些年了,在西北的流匪起来之前就不见了,当时他可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师,人们都争着去听他讲经。

书生将剑上的土用布抹掉,剑还是这么利,闪着熠熠白光。

出关之后就越来越荒凉了.终究是书生,最后走的水净粮绝,马也死在了烈日之下。难道我要死在这,难道雰儿也要陪我死在这里。

他们终究没死,却被鞑子的马队救了。鞑子一共一百五十七人,他们就这么裹挟着走,也不知道哪里。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弄清是鞑子的公主要嫁到西边沙漠里一个不知名的部落去。

马在墙间飞奔着。

火星落在房上的枯草上,霹雳霹雳便燃了起来。

小孩,妇人,农民,对杀戮的映像仿佛在百年之前。

夜幕是血腥的最好掩盖。

马贼进城后就散开了,痛苦立刻在城内波散开。

当然,还有一大波马贼向着客栈冲去了。他们的马是最快的,刀是最快的,心是最狠的。

半个月前，一群蒙面人打劫了西北重镇的官库,那里有很多银块。

客栈的东墙被撞开了.那面墙本来就单薄。

那些客栈中的旅客,此时只能拿起刀,不是为了正义,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万二躲到了桌子下,舞枪弄棒向来不是他的专长。

刀客的酒还没有喝完,他想喝完.不过他看到了一个马贼正冲向欢欢和她的爷爷。

老板也拿起了武器,但他嘴里还是不停喊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今年的贡赋我们交足了。

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神林山上的那群马贼,他们是外来的。

是书生首先发现马贼的，他在距城六十里时就隐约感觉有人在尾随他们。这样的事，发生的已不止是一次了。他本来打算把他的感觉告诉冷常的，冷常是鞑子里唯一会说汉话的人，但他始终不承认他是一个汉人。但雰儿的病使他分心了。雰儿已经病了四日四夜了，一直在发烧，脸被烧得绯红。而队伍里的水已经十分稀少了。他想进城就好了，可以休息，可以找到水，甚至可能买到药。而且，马贼一般不敢打劫城的。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城没有墙，也没有防丁。

这里的街太宽了，让马贼可以骑马在里面狂奔，这里的街太多了，马贼可以在城里自由移动，这里的人太慌乱了，就像没有经验一样。他们的队伍太长了，果不其然，马贼将车队从中斩断。往前走的人又开始往后退。

公主和书生被分开了。

一个侍女和雰儿，书生呆在了一起。她是公主派来送水的。要是能去客栈就好了，那比街上更易于防守。雰儿由侍女搀着，书生左手拉着侍女的手，右手持剑。先退到周围的民房里再说。

欢欢受伤了，刀客虽然杀了刚才那人，却不想又冲出了另一个。那人本来是要杀欢欢的爷爷的，对于女人，马贼是暂时舍不得杀的。欢欢挡了过去，右臂被划了一个口子，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刀客就在这时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走。刀客拉住欢欢，欢欢拉着爷爷，往楼上奔去。

她的血在流。有淡淡的粉红色。爷爷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欢欢自己扯了一块布，自己包扎起来。刀客想过去，又止住了，他推开窗子，看了看又关上。啪，一支箭射到了关起来的窗户上。

“会使刀吗？”

欢欢抬头，没有任何惊慌。“会。”

。

刀客把刀放到了地上。

“不要出声。”

“嗯。”

刀客又出了房间。

书生发现这个屋子很混乱很狭窄，没有光，走两三步就踢到了地上的东西。书生勉强找到了一个比较空的地方，让雰儿坐下休息。突然，屋内发出了一声响动。侍女惊得站了起来。

剑又被拔了出来。书生走向那个地方。屋子狭小封闭的环境与外界的混乱暂时隔开了。书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感觉到了雰儿和侍女的呼吸。

墙角有个黑影在动，又很快停住了，就像某种动物。一条毯子，轻轻用剑挑开。书生叹了口气，是两双清澈的眼睛。书生转身冲雰儿她们笑了笑。两个毛茸茸的小孩爬了出来，呆呆望着他们。

侍女呜哩哇啦的说着，没有谁听的懂。雰儿只是微笑，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块干饼，掰给了两个孩子。书生在瓦缸里找到了干净的水，喂给雰儿。雰儿似乎更热了。

雰儿忽然不喝了。书生闪躲着她的目光，站到了窗户附近。

“我们呆在这里就行，待到贼退了再出去。”书生对着窗户说话。

“你是在担心她么？”

没有回应。

书生从没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公主的眼里似乎也有话对他讲。一个女人进了男人的心，就很难再出来。书生没有忘记，他们是灭了他的国的异族，也没有忘记，他身边站着雰儿。可这种事，又有谁说得清呢。

车队在沙丘上行走，书生可以看到公主的车的尖顶。他自己，在队伍尾巴上的老马上颠簸着。多少个日夜，就像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不远不近。

书生不敢回头，看另一个女人的眼睛。

门被打开了。老板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欢欢认得，那是记账的梁三，他大半身都是血，应该中了很多刀。后面还跟了三个人，都受了伤，互相搀扶着。

“妈的，哪跑出这么多的龟儿子。”老板吼着，又喘着粗气。

“我来帮你吧。”欢欢上前去接伤员。

“外面怎么样了？”

厨房伙计潘柳道：“幸好有刚才那帮怪人，和我们一起把马贼赶出了客栈。”

“现在他们和我们的人正在一起堵那个破洞。”其中一个人道，“墙被撞开了。”

爷爷也要过来帮忙。

欢欢忙道：“你在那边休息就行了，我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