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 第九章 疯癫

欢欢其实觉得这里挺好的。虽然她被锁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但这里的床和被子是那么柔软，每天送来的饭菜也很可口。唯一缺憾的是，他们没有给她一件新衣服。她还穿着那间脏兮兮的薄衫血液早就凝固了，还有好多好多沙子。

如果能洗个澡该多好，这么多天不洗澡他还不习惯。屋子唯一的一件小窗户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银色的月光照进来，总是让欢欢想到麻武大侠。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她抓到这里来，但她不害怕。因为她坚信，总有一天麻武大侠会出现的，会把她救出去。骑着白色的骏马，一袭白衣。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她梦到她和他并肩天涯，吹笛奏琴。虽然她不会弹琴，她只会吹一种西域传来的一种小乐器，吹起来就像虫子叫。她梦到他们策马奔腾，将沙漠远远抛在身后。小桥流水人家。梦中的江南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后来的梦总是回到了平凉，血，刀，喊杀声。然后越退越远，到了刀客将她抱起的瞬间。她根本不记得那些事的，可梦总是去到那个地方，然后变得格外清晰。刀客粗糙的手，有力的骨节，那些不经意的粗鲁的触摸，她从心底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讨厌梦的结局。每次醒来总会用几个时辰来抚平自己心中无尽的沮丧和愤怒。她越来越讨厌那个男人，虽然一切只是梦。

书生今早醒来时的感觉说不上好坏。昨晚他又梦到了公主，这次梦不再让他想流泪，他终于如愿以偿。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有些许的担心，还有些许的失落。幸好他醒得颇早，山上依旧是白雾茫茫。公主和冷常还在沉睡。书生想到后面的泉水初洗洗，路上他回味着梦的余香。当他觉得他又变得正人君子的时候，他负着剑走回潭边，想公主待会眼中的他还是那么玉树临风。但接近潭边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刀客。他恨刀客，也许是从那晚公主要帮他向那淫和尚讨药的时候，以前在客栈，他觉得和刀客两人颇通心意。但如今他恨他起来，恨得要死。昨天在刀客不明下落的时候，公主由坚持要在这里多等一天。他恨他，恨意随时随地。女人知道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恨另一个女人，但其实男人也会恨男人，为了一个女人。

接着书生就看到雾里出现了一个人，正是刀客。刀客不知从哪找了一身好衣服穿着，脸，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尽管有许多沙子。

刀客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这笑容更让书生恨他。

你去哪了，书生故意装作关心他。

刀客嘴角上扬，这个嘛，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随即刀客就往前走，经过书生，走向公主和冷常所在的地方。书生的脸沉了下来。这种感觉让他不快。他听到了冷常冷冰冰的声音：“你回来了？”刀客道，“让你们久等了。”书生转身，冷常不知何时已站在后面，公主也正在站起。

公主盯着刀客道：“我就知道你要回来。”

刀客道：“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冷常道：“还剩下了些鱼。”

刀客：“那太好了。接过冷常手中的鱼，大口吃了起来。刀客现在仅很饿，而且很累。他骑马骑了整整一夜，两匹玉面郎送给他的宝马被他活活骑死，才从大城赶回到荒凉的沙漠。”

书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刀客：“上神林山，救他们出来。”

书生：“我们救得了？”

刀客：“救不了也要救。”

公主和冷常都没有说话，浓雾正在渐渐散开。阳光又照到了人身上。

本来他们是不可能上神林山的.老鬼手下有二百八十四人,三百匹快马.但今天神林山连老鬼在内只有八十八个马贼.其他人都被老鬼派下山去了,四处搜索公主的下落.平凉城打得顺手顺脚.老鬼本以为三百万两就此到手,哪知捉到的送亲队伍依然和之前从麻四手上抢来的一样,一嘴鸟语,哪里像劫官银的马贼.老鬼一时也懵了,难道消息是假的,真劫了鞑子的一队送亲队伍。

老鬼慌时就想杀人,麻四的手下为活命卖消息给他,如今这步田地,老鬼当场就剖了他,挖出心肝下酒.但又想到箱子里是假的宝物,随即心念一转,也许是他们抵死不认.但逼死几人,依旧是一嘴鸟语.这时老鬼得到消息,平凉城跑了五个人,公主在其中.于是他把心一横,把手下大半都派了下去。有些事,一旦开始做,就不能停下。他在赌，又有哪个马贼不是在赌。

今天的天气依然很热，不知道为什么，山上的风特别大，几乎要把人吹下去。山上没有重兵让书生他们惊讶了一番，他们在山腰上杀了个耳朵之后，就一路顺风的上到贼巢，山上的一个庙。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门前的马贼看到他们便拔刀冲来。书生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虽然极有可能要死，但死在公主身边也算无憾了。刀客已经冲了上去，随后是公主，她拿着两把胡人弯刀，再接着是冷常，这是书生第一次看到他用的武器，两把普普通通的铁匕首，但他的握法很奇怪，四指并直，匕首躺在掌心，拇指按住匕首柄，尖头在中指附近露出两寸。但这样的威力却是巨大的，冷常在人群中穿梭，双手所过之处，无人能立，一刀过去便是开膛破肚。书生在最后，用兵器中的君子——剑，剑花飘洒，他已将自己逼到极致。

老鬼听到了庙外的喊杀声，他以为其他路的马贼杀上来了。他绝望的站在大殿上，看着殿上供着的弥勒佛。身后一声响动，他猛地转身，身后已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矮胖和尚。

“是你。”话音刚落，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和喉被三根手指紧紧捏住，彷佛有万斤之力。

和尚还在笑着：“早点上路，我为你念几番轮回经，下世投个好胎。”

老鬼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弥勒佛正望着他，笑吟吟的。他已分不清是佛像还是和尚在笑了。

公主的刀法如此精湛，三人都没有想到。更为神奇的是，一点血也没有沾到她身上。刀客还是一头往里冲，夺过对方的刀便是一劈。

杀到里面的院子时，竟然没有马贼了。书生本来以为自己是要死的。但没想到，山上的马贼这么少，只有他和刀客受了伤。他之中了几刀，并无大碍；刀客身上鲜血直流，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在后厢房中，他们找到了被掳上山的人。其中就有雰儿。她的摸样可怜的很，衣不蔽体，头发犹如一蓬乱草。浑身也有许多伤痕。书生却不想见到她。和公主呆的两天，几乎让他忘记了她。但雰儿就在眼前，他不得不去安慰她，因为他知道，大家都认为他是她的丈夫。

雰儿一见到书生就扑到了他怀中嚎啕大哭。书生的胸口很快就湿了。他假装流泪，他只知道自己在假装。他的注意力在公主身上。公主也在哭，因为巴图鲁被挖空内脏的尸体就在旁边屋子。雰儿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书生把他带出了屋子，带到了阳光下。冷常站在院中，像个幽灵般的，仿佛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公主出来了，梨花带雨。雰儿突然却冲了出去，抓着公主扭打。嘴里号道：“你杀了孩子，你杀了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书生把她扯开，雰儿坐到地上。神志看起来已不清。

据幸存的人说，雰儿先是被奸污了，后来两个孩子哭闹，被马贼勒死了，雰儿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书生只觉得很烦，因为那两个孩子只是平凉城救的而已。他一眼也不想去看地上的疯女人，他的心在公主身上，但公主已经不见了。

刀客站在弥勒佛前，看着死在地上的老鬼。他又看了看佛像两边的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上可笑之人。弥勒佛笑着，笑得令人生厌。彷佛天下一切事，都被他安排好了。他只消笑世上的人便是了。

“雰儿疯了。”公主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

为什么疯？刀客转身，看到公主依在门柱上。

“孩子死了。”

刀客没有回答。

“巴图鲁也死了。这世上之人还真是痛苦。”

“你不这么做，他们也不会死。”

“我做了什么？”

“你自己清楚。”

“不清楚。”

“你若不希望还有人死，你就应该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

“三百万两官银。”

公主似笑非笑：“你也想要三百万两。”

“不是我要，是用来救人。”

“救谁？”

“很多人。”

公主笑了，笑得像花一样。刀客就站在她面前。

刀客往前走，经过公主。

“你怎么也这么虚伪？”

“什么虚伪？”刀客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要救谁。”

“谁？”

“卖戏的那个姑娘。”

“刀客没有回应，继续走。”

公主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走，你会跟我走吗？”

“我中了毒，活不过二十日。”

“也许我就是药呢。”

刀客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公主还是静静站在那。也许我就是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