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论 四十三、雨伞(七)

淅沥沥的小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四天，轻薄的白雾时时刻刻笼罩在人们眼前，天空再看不到朝阳和落日，区别只限于白一个度和黑一个度。

绿叶红花，青砖黑瓦，修长的石街，在乌云的遮盖下变的暗沉无光，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屋檐角，一颗颗水珠有规律的落进小水坑，街道空无一人，除了雨水的演奏，再无其它声响。

巷间的转角处，一个身影毫无征兆的冒出，她一身洁白的长裙，手持黑色的雨伞，脚步缓慢，小心翼翼的踩踏在石砖上。

空旷的十字路口，四条斑马线清晰的排列着，一块不太平坦的路牙积攒了个不小的水坑，水坑里倒映出一旁的高楼。

彼时，一个人撑起红色的雨伞，慢悠悠的从近处的斑马线上走过。

??形的路上，右边的角落处先走了出一个人来，黑色雨伞把她遮盖的严实，根本看不见脸。

紧接着，下方同样出现了一个人，是红色的雨伞，二人几乎一样快，看样子，他们就快要遇见了。

果不其然，十几秒后，他们撞了个满怀。

黑色的雨伞脱手掉进了水中，人也跟着倒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对方的面貌，就听熟悉的声音响起。

“早上好。”

她诧异的去看他的脸，虽然有变化，但仍旧能认出，是檐。

檐靠近两步，让红色的雨伞遮挡住了淋在曲身上的雨，他们挨的很近，檐的领口就在曲的嘴角边，微微的，有一抹未曾闻过的清香飘过。

“早，早上好。”

缓过神来的曲想要伸手去拿掉落的雨伞，但接着就被檐所抢先一步。

接过递到面前的雨伞，二人自觉的拉开了距离，不算远，只是一臂之长。

曲那睫毛上沾了雨水的大眼睛上下扫视了一遍檐，道。

“你今天的衣服挺好看的，鞋子也不错。”

“皮肤也变白了，头发也长了，马上都要变成大帅哥了，现在肯定有好多小姑娘追你吧。”

“你似乎还长高了，有一米八了吧。”

他们的相逢更像是亲戚家的长辈看到了多年未见的你，先是一连串的赞美，接着再问些你可能不太想听的问题。

不过曲和檐并没有进行赞美之后的步骤，这是幸好。

面对一连串塞进他耳朵的好话，檐只是频频点头，只回了句。

“你跟以前一样，温婉又漂亮。”

相比于第一次见面时的害羞，现在的他们，脸皮倒是厚了不少，喜悦的表情全都毫无掩饰的挂在了表面上，最起码，这是真实的。

他们就站在这个小小的拐角处，置身雨声，谈论过往，似乎只是几个月未见，就如同穿梭了数年。

曲把自己在大街小巷里的趣事和经历全都像小孩子给妈妈倾诉那样说给了对方。

檐不反感，也不烦躁，从刚开始静静地听，到后面聊的热火朝天，两个不同颜色的雨伞里，仿佛装满了听都听不完的话题。

至于一个上流社会的大小姐为什么能这么了解底层人们的生活，这个过程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了。

绵绵的细雨停止坠落，轻薄的云霭缓缓散开，一束束阳光重新投入人间，黯淡的建筑再次焕发了颜色。

伞檐的水不再低落了，头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他们还在聊，愈发靠近的聊。

“哔～哔哔哔。”

一辆马车不恰时的从远处跑来，在临近二人的距离慢慢停下。

“坐车吗？”

“我最后一单了，给你半价。”

“天色也不早了，路上都是雨水，再晚点可就不好租车了。”

曲看看天空，太阳已经垂落到了山脊边，时间确实不早了，再一想自己是花费三四个小时才走到这的，真若是再晚点就没车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对于回家的事情，曲稍稍动了心，但再看看面前的檐，总觉得还聊的不尽兴，毕竟这么开心，这么没有避讳的交谈，这可是第一次。

当她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檐却为她打开了车门。

檐觉得，让对方安全的到家，才是第一重要。

意犹未尽的，曲上了车，关上车门，二人之间相隔的便不再只是两把不同颜色的雨伞，而是能看到，却不能触碰到彼此的一张玻璃。

檐招招手，朝渐渐驶去的马车告别，曲也挥挥手，侧着身子，目光对他寸步不离。

当他们马上将要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时，檐脱口而出，一句。

“我爱你，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嘛？”

她听见了，那勇敢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透过马车玻璃传进了曲的耳朵里。

“有何不可呢！”

只可惜回复并没有被檐所听到，因为他们离的还太远了，渐渐的，马车消失在了檐的世界里。

回到家，檐若有所思的坐在矮矮的板凳上，他看向窗户之外，隔着层玻璃的天空如黑洞一样，幽幽，深邃。

今夜无星，屋内只剩一盏台灯还在照明，檐的脊背被暖光映的棱角分明，那双眼睛却处身黑夜中漫无目的。

是在寻找银河不亮的原因吗？

不，檐恐怕是在等待他那在雨天里飘走的心吧。

“追根揭底，既然已经表白过第一次了。”

“那么，再来一次，又何妨呢？”

他不能确定，曲是否听见了他的坦白，是否给了他一个答案。

“不如，就去找她吧。”

害怕吗？当然！紧张呢？肯定的！

檐的手已经捏成了一团，但。。。。。。

“人生苦短，为何不大胆一试呢！”

拿过挂在墙上的外套，房子的门被一脚踹开，檐边下楼梯边穿上衣服，在踏上马路的第一步，他头也不回的朝远方跑去。

留下一阵风，为他关闭了敞开的房门。

同一时间，曲刚刚吃过晚饭，她向父母道别，走上楼梯，回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前。

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本能的抬起手，想要拉开一旁的灯。

不过她犹豫了，自从离开那个拐角开始，曲便始终心不在焉，好像遗忘了某种十分重要的东西，而且必须需要她亲手追寻回来。

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厅，父母已经回到卧室了，仆人也还没来收拾餐盘。

曲没再抉择，小心且急促的跑下楼梯，推门冲出了这里。

“既然是喜欢，那就去竭尽全力的去告诉对方。”

“哪怕，千里迢迢，你我也终该朝彼此奔赴。”

“等？有很多东西是等不及的！也是不该等的！”

她嘴里念叨着，背影渐行渐远。

这段路很长，这股风很冷，但二人都带好了自己的火种，时时刻刻为自己补充前进的能量。

他们本该会走的乏力，会煎熬，会垂头丧气的感叹为什么还不到。

但，其实没有。

在檐和曲的时间观念里，这条长到人们只有选择坐车才会走的路，被两人当遛弯一样的走完了。

当他们来到彼此的家门口时，一直燃烧着的心，却难以置信的熄灭了，勇气也随即消散。

连敲门，都成了咫尺远近却无法做到的事情。

一个蹲在铁门外，一个守在楼梯口。待了大概有两个钟头，他们默契的选择了同一个决定。

离开。

现在的檐和曲，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没法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只是退缩的念头驱动了二人的双腿，离开了这里。

走了很久，檐来到了一条窄窄的马路上，这附近一带属于郊区，在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注意到这里的模样，只是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那么狭长，这么让人心生孤独。

道路的两旁是枯萎的池塘，池塘很宽阔，里面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苇荡。

这里的路灯也很高挑，好像脚下的一切，都是细长的。

还在檐有些失魂落魄，为自己的软弱感到可悲的时候，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出现在了他视线的尽头。

“卧槽。”

“我不会遇见鬼了吧。”

其实，视线尽头的曲，同样是这样想的。

因为胆怯，他们都放慢了脚步，毕竟回头就跑好像更容易出事。

路灯的高挑，导致光线也变的微弱，因此相距只剩五十米的时候仍旧没看出对方的长相。

更胆小一点的曲先一步受不了，对着面前那个不知名的人，但其实是檐，大喊道。

“喂，你是人吗？”

话音刚落，檐就笑出了声，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直白的问题，更主要的在于，他听出了这是曲的声音。

檐加快脚步，同时回应的喊出。

“我喜欢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到了这个时候，曲也认出了檐，她奔跑着朝对方的而去，并说出。

“为什么不能呢！”

跟着快速移动的脚步，路灯在他们身后一盏盏的熄灭，可光始终没有赶在二人眼前消散。

在最后一盏路灯熄灭前，檐和曲的脚挨在了一起。

在天边亮起的浅金色光芒中，他们的影子相互重叠。

金色的光照亮了芦苇荡，它们的发冠摇晃着，闪烁着，透出一丝一缕的仿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