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安 第二章

在暮色降临之际，文清拖着疲倦的身躯出了门。

夜色仿佛雾霾将人团团围住，路边悉数盛放的蓝色牵牛花开得正艳。朦胧的弯月下树影婆娑，吐绿的枝桠上繁星点点。

南方的城市总是四季如春，八月的夜晚连风也燥热起来，一缕一缕吹不散阴霾。

傍晚的集市行人寥寥，文清缓缓在小道上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阒无一人的地方。

不远处，亮着彩灯的立牌在暗夜中耀眼夺目，那是一所酒吧。觥筹交错间人影流动，四处泛着异样的光。

台阶上突然踉踉跄跄跌出一个人，倒在地上缩成黑色的一团。

文清停下脚步，五米开外，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那男人又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清醒的眼神冒着怒火，他冲酒吧里大喊：“陈秉屹！你个……”

“滚远点。”

酒吧里走出一位少年，用平静气堵住了他的话，男人悻悻地走了。

灰暗笼罩少年高挺的身庞，微风扬起他鬓角的发丝。蓝紫色的光照在他俊朗而深沉的脸上，棱角分明的五官好似起伏的山陵。

他不经意间瞥了过来，文清慌忙低下了头，盯着地上巨大的蓝影子出了神。

“屹哥，他们喊你进去呢。”后头来了一个人。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空气中，文清惊诧得抬了头。

那人也瞧见了她，冲她大喊：“文清！唉？你怎么在这？”

“路过。”她的笑容堆在脸上。

“去哪？”女孩小跑到文清面前。

“不知道。”

“要不进去喝两杯，这大哥请的客。”女孩指了指陈秉屹。

顺着指尖望去，文清看见他夹带笑意的脸。

“好啊。”

三人进了内场，一路走到正中央的座椅处。那里坐满了人，大约六七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生，依偎在男友的怀里。看见他们后，几个人挪了挪位子。

周遭是闹哄哄的一片，音乐声震耳欲聋。到处是人的模样，疯狂的、悲伤的、快乐的、暧昧的，混杂在一起，连成一幅描绘现实的油画。陌生的环境，不真实的幻影。

文清犹豫着。

身旁的女孩却娴熟而从容地拿起酒瓶。

她雪白的鹅蛋脸上，深邃的棕色的眸子，浓密的睫毛，墨黑的眉峰，红润的嘴唇，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的冷艳。这是她的表姐林思妍。

文清接过她递来的酒瓶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辛辣的滋味蔓延全身。

她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陈秉屹坐在林文清的斜对方，默默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浑浊的液体在杯中浮着泡沫。

音乐声刺痛耳膜。

文清在思妍的耳旁大声喊：“我回去了！”

“这就回去啦？”

文清没有多说，她穿过人流，走出大门，路灯旁边的胶椅上坐着一个男生，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文清径直走了过去。

林家租的房子在城南，座落着大片居民区，再往南驶去，就是一些农村地带，公路旁是草木松林，远处稻田一片。

城市的角落里住了太多被遗忘的人，因为处于社会底层，所以日日夜夜被生存麻木了灵魂。

林文清眼中的父亲就是如此。

一九九五年的秋天，18岁的林志宾高中辍学，只身一人到市里打工，世纪末那年，认识了李月虹。二十载光阴逝去，十二年的婚姻结束了五年，金钱成了永远过不去的坎。

许多老一辈人都觉得，人这辈子都该有个陪伴的人，年老时才不那么孤单。

可林志宾觉得，他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吧。

开学后，林文清搬去了学校。

迎安四中算是迎安最差的普高了，建校三十多年，从这里出去的，没有清北的学生，专科倒是常见的。

学校不是学校，更像三流人物的交际场。

像陈秉屹一类的人，文清认得他。

迎安一带在南方城市里算不上发达，但这里的蚂仔都知道陈大成这个名字，他们叫他成老大。

陈秉屹是成老大的独子。

成老大是商人，迎安有一半的房产是他家的，可他不像上流社会的富人，更像土豪。

迎安的几个蚂仔大哥急着巴结他。

但成老大说，商人不做见血的勾当。

因为这句话，胡子有点讨厌成老大。

胡子原名胡征，从四川来的，他手下的蚂仔是最多的。十多年前，胡子在废楼砍了一个蚂仔大哥杨靖原。从狱中出来后，他自立山头做了头儿。

出狱的这两年胡子过的不太平。

杨靖原的弟弟当上了滨山路的头儿，道上的人喊他“黑刀”，他皮肤黝黑，眉眼和刀刃一样犀利。

黑道做梦都想办了胡子，所以黑刀总想拉拢成老大。

成老大不管蚂仔们的事，他说他只是个商人。

迎安四中就有一些道上的蚂仔，读书不成，只能去混，跟着一帮只剩义气的兄弟，走南闯北，混着日子过每一天。

不一样的是，陈秉屹生在富人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除了没有亲情，他从小什么都有。

周六的早晨，天色熹微，走廊上早早亮起了灯，教室却一片黑暗。

林文清捧着全班的作业本向办公室走去，重点班也只交了十多本。

门虚掩着，室内黑漆漆的一片，她用脚轻轻踢开了门。

一束手电筒的强光打在她脸上，文清吓的退后了一步，手里的作业本掉了一地。

“你谁……我还以为老师呢。”

陈秉屹将手电筒丢到桌上，弯下腰去捡本子。

“林思妍呢？”他突然开口问。

“我不常见她。”

“你是她妹妹？”

“是啊。”

“林思妍刚分手你知道么？”

“什么？”

“行吧。作业放哪？”他把本子叠好。

“第二桌上。”

“四班的？你是老郑的课代表？”陈秉屹说，“他上课无聊死了。”他拿起手电筒照光，在抽屉里翻找。

“你干什么呢？”

“当然是找违禁品了。”

“要上早读了。”她说完便走了。

门半敞着，明与暗尽收眼底。

外边的天渐渐亮了，高二四班的教室已经亮了灯，远处的山坡上花草相映，乱糟糟地生长，她感觉对周围一切事物都兴致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