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安 第九章 沉鱼

文清在桂花树下的石椅上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筱雨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的话让她有一种沉重的压力。

上帝能否让人间少一些怙恶不悛的人。

阳光犹存，陈秉屹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你刚刚要说什么？”她先开口了。

“没什么，赢了两个金牌，送你一个要不要。”

文清看了看他手中明晃晃的金牌，耀阳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我要你的干什么。”她又收回了视线，“你是体育生吧，以后考什么大学？”

“不知道，没有梦想。你呢？”

她神色暗淡无光，“我也没有。”

“还有七个多月就高考了。”

“终于可以走了。”文清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离开迎安对于她而已仿佛是重生。

也许是察觉出她的心思，陈秉屹轻轻拉着她的袖子往回走，“看比赛去。”

文清心不在焉，这热闹与她毫不相干。远处熙熙攘攘，万人空巷。李振桓在筱雨手心放了一张创可贴。

“如果他不是的话……”她小声嘀咕着，内心愈加烦躁了。

日子有秩或无秩地过了许多天，旧历年末，新年将至，迎安县充盈着节日的喜气。

除夕夜这天，筱雨吃完年夜饭，突然接到唐乔的电话。

“你在哪呢？”他语气柔和，“我想见你。”

她迟疑了一会，却也收受不了他的撩拨，趁着夜色去了他家里。街上大红灯笼高，彩灯缠绕绿枝，只有她是没有喜色的人。

唐乔家门大敞，地板上乱糟糟的玻璃碎片和酒瓶子。

筱雨缓缓避开碎片走进去，桌上摆着几碟未动过的菜，她踟蹰不前。

“凉了。”唐乔从背后抱住她，浓烈的酒气朝她身上飘，像麻绳勒住她脖子，“筱雨……她走了……筱雨……”唐乔的话断断续续，这是她熟悉至极的声音。

可他想的是照片上的女人她脸上有被他践踏的红肿。筱雨挣脱他的怀抱，反手打他一掌。

唐乔怔怔地盯着她，他绯红的脸变得僵硬，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往沙发上按，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筱雨在他身下喘着气，她喉咙往脑袋上冒火，一时间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梦里也是思绪万千，筱雨站在幽幽的密林中，云蒸霞蔚，四面八方全是小孩的笑声，回声荡漾犹如船后的波澜。她快步跑出密林山脚下清泉汩汩成百上千个小孩朝着山坡奔向她，仿佛千军万马般杀气腾腾。她被簇拥着，像白绫缠住身子将要化为木乃伊。

忽然间她听到学校的铃声，似是救命稻草，她从凌晨的骇人的梦里解脱出来了。

恰巧今天下午有体育课，她编了个借口没去，在学校里漫无目的转悠了大半圈。

“要走了，再好好看看吧。”她心想，唐乔的模样蓦然涌上心头，她眼角湿润了。

“怎么没去上课？”唐乔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

筱雨没有回答，她跟着唐乔去了器材室，里头灰暗得看不清人脸，不知神色是喜是悲。

“唐乔。”她柔声喊他的名字“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打掉啊。”他不咸不淡地说，让她一时恍惚。

她没再说什么，唐乔也没问下去。

筱雨请假回去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春季临近，寒冷渐渐褪去，外头的街道上依旧挂着红灯笼，她依旧是没有喜色的人。

她在街边拨通了文清的电话。

“你请假去哪了？”没等她开口，文清就说话了。

“我要走了。”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却异常平静。

文清停了几秒，随及又问道：“走哪？你不回来了？不回家了？”

“文清，别担心我。我真的要走了。”

“唐乔呢？”

“我跟他没关系了，你要帮我守好这个秘密……文清，要永远记得我。”

不等电话那头的动静，筱雨直接挂了电话。

雨声淅淅，南方的雨像人类的眼泪一样下不完。云雾缭绕的山坡前是乡间的小屋，她一眼就能望见医院的红十字，她不想到那里去。

她孑然一身迈向未知，她不知该往哪儿走，细丝的雨点纷纷扬扬，像唐乔的手掌，地上满是人间的碎片，有太多温暖与遗憾。

“筱雨！筱雨！”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了李振桓。

“伞给你。”他轻柔的声音像是在和婴孩悄语。

“不想要。”

“可……”

筱雨的锐利目光使他欲言又止，她犹如一只发疯的兔子，随及又自顾自往前走。

“你为什么……”他想拦住她，却被筱雨甩开了手，雨伞也掉了。

“你喜欢我对不对？”

“对。”男孩涨红了脸。

“为什么要喜欢我？我一点也不好，你懂吗？懂了吗？”她大喊着，将怒气撒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

她恨唐乔，刺眼的金光嵌进她的青春里，终会在荒凉的海洋里死去，永不复生地死去。

雨势渐大，李振桓没有再跟上她，雨珠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滑，他悲哀地望了望天际，这一切不过只是叨扰罢了。

沿着小路筱雨走到河堤，往常这儿有许多垂钓的渔者，可今天是雷雨天，人人都想躲避的雷雨天。

她的泪和雨混杂在一起布满她的脸，筱雨轻轻抚摸她的肚子。

此时此刻，她想到了唐乔，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文清，甚至想到了死去的周荷。

人世间太苦了，所以才会有上帝和天堂的存在。苍穹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似在控诉丑恶的罪行。现在的迎安满城风雨。

筱雨的双脚慢慢贴近河面，塔像沉鱼一样往河底掉，寒冷侵袭全身，河水涌入鼻腔，强烈的窒息感控制神经，她在放松之时也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把她拖向死亡之界。

这时候，她又想到了唐乔，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文清，她突然有了仅仅一丝的生的希望。

可她依然像沉鱼一样往河底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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