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思无期 第四章 逢尔

霁如风没有目的地，反正来去都是自由风，听取了南嘉木的意见，第一站去的是加德满都。

他不担心霁家来抓人。每年这个时候，霁骁都要赴欧洲开会，半个月之内不会回国，管不到他。

这次看似心血来潮的下山，其实并非偶然，他早就蓄谋已久了计划。

无数少年在梦中计划的逃亡，他把它付诸于实践了。

抵达加德满都的那一晚，霁如风重感冒。

第二天起床，额头滚烫，鼻子堵塞呼吸不顺畅。他四肢发软地下床，在落脚的家庭旅馆里洗漱好，躺在外面晒太阳。

房东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英中文生涩，见他恹恹没有精神的，问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生病了。

房东太太在柜子里翻了好久，找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来给霁如风，让他吃下去。

霁如风看了看药丸上印刻的英文字母，喝着水咽了下去，回房间补眠，又睡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外面霞光万丈，景观绮丽，夕阳映红了天际。

霁如风准备去大街上逛一逛。

他住的地方离杜巴广场不远，按着地图走，穿过古老幽深的小巷，人渐渐多起来，穿着天蓝色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过，小孩子在广场中央嬉闹，密密麻麻的鸽子在半空中盘旋，寻找地上的谷物。

霁如风走到一个奇特的地摊前，贩卖的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人字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金铜佛像前，有个穿绿色长裙的纤瘦女孩，身旁跟着她的父母，三人似乎在争持，再看，又不太像。霁如风隐约听见他们说的是中文，女孩忽然提高嗓门，大声吼了一句：“找不到沈安我这辈子也不回来了！”

她朝着霁如风的方向跑过来。

擦肩而过时，浮起一阵柠檬香，像是盛夏饮一杯冰鲜果茶，沁人心扉。霁如风看见她扬起的长发下，有一双通红的眼眶，可怜的像只小白兔。

那对夫妻追了几步，男人冲女孩的背影喊了一句：“绵绵——”

旁边的女人气急败坏：“你别管她，随她去！待会儿自己就跑回来了！”

“你都一把年纪了，做什么还非得和自己女儿闹脾气？”

“我又没说错，当年要不是她贪玩，安安怎么会丢！”

“这事不能也不能完全怪绵绵，你我也有错，毕竟绵绵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女人伏在男人肩膀上痛哭起来，悲恸之下，发疯似的捶打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恨、就是恨呐，安安怎么就丢了呢！他当初还那么小，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每次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刮……”

异国他乡的黄昏暮色里，街道两旁布满低矮的房屋和苍翠的树，绿色的裙裾在树影间跳跃，像丛林中迷失的小鹿。

她跑累了，变成步子匀速地走。

霁如风离她不远，隔着百米左右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

他漫无目的，步履闲雅。巷弄里坐在门口织披肩的老人在唱歌，含糊不清的词，沧桑而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前方的女孩正在经历一场伤心欲绝，抬手擦眼泪的动作看上去像是用了狠狠的力道。

再往前，就到了宽阔的河面。

霁如风直觉有些不对劲，在意识过来之前他已经跑了过去，“喂——”

沈绵绵顿住脚步，靠着河边墨绿色的铁栏杆，歪着头，冰冷地打量面前的少年，“你不打算偷偷跟着了？”

或许是因为年纪相差不大，又同是中国人的缘故，沈绵绵对霁如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也没抱有敌意，只是问得很犀利。

“顺路而已，谁跟着你了？”

霁如风坦荡地笑了一下，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我鼻子很灵的，”沈绵绵点了下鼻尖，“你一直走在我后面，我可以闻得出来，因为人的气息是不一样的。”

面前的少女近在咫尺，她像个脆弱的小哭包，鼻尖微微泛着红晕，小巧的下巴上犹挂水珠，让霁如风不由得轻声失笑:“真的假的？我可是每天一个澡，身上应该没有酸臭味吧？”

沈绵绵短促地扬了扬嘴角。

“喂，你别再往前面走了。”霁如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多管闲事，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小姑娘，跟父母闹个矛盾，也没必要想不开吧？”

“谁说我要跳河自尽了？”

沈绵绵的声音里带着点挑衅和倔强，在河堤上坐下来，眼尾的红色还没有完全褪去，“我就过来吹吹风。”

霁如风可不太相信她这话。

“你知道失踪的小孩接下来的命运吗？”沈绵绵望着被风吹皱的碧绿河水，突然聊起这个话题，似乎很笃定身后的霁如风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兀自说了下去。

“我在网上看过一段视频，里面介绍说，就像电影中的那样，那些失踪的孩子可能流落到偏僻的山村寄养，男孩儿用来供人养老，女孩儿成为童养媳，沦为生孩子的工具。这都算很好的了，还有很多不幸的，会被卖给黑砖窑厂做童工，一辈子不见天日。有的会被非法组织人为致残，被迫上街乞讨，有的女孩儿会被卖到国外，被迫做雏妓，还有的会被直接摘除器官，从此失去生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止不住地发颤：“据说中国每年的失踪儿童不完全统计有20万人左右，找回来的大概只占到0.1%……”

“很残酷是不是？”不等霁如风说话，她自问自答：“但这就是现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