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四十四章 欲与天争·十

冷，好冷。

不停颤抖的吉托此刻脑子里盘旋着这一句话。

望着茫茫的雪原，除了他们，不见半点人影。

更冷了，绝望之中吉托不禁开始思考他们能否挺过今晚。

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打乱了一切计划，狂暴的飓风吹翻了飞舟。

经验丰富的百夫长也从未见过如此暴烈的风。

那时吉托还和其他孩子在船舱内做游戏，丝毫不知外面的情况。

飞舟被撕裂的速度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天旋地转伴随着所有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吉托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进入吉托视线的是昏沉压抑的雪原，与凝固多时的血液。

吉托害怕的蜷起身子，背后却顶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回头一看，赫然是被尖锐的断口所刺穿的卡多。

卡多的脸上惊恐无助的表情被寒冷保存了下来，连带着外流的器脏与鲜血。

吉托的心跳停了一拍，想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明明不久前她还和卡多掰过手腕啊！

怎么会怎么会……

此时的吉托觉得周围的一切事物都那么陌生、冷漠的可怕，整个人难以动弹，就这么呆呆的对着再也无法动弹的卡多。

刚从昏迷中醒来四处寻找幸存的孩子的古里摩发现了呆若木鸡的吉托，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可怜的卡多，心脏纠缠般的疼，但还是冲上去捂住了吉托瞪得浑圆的双眼，将她拖走。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即使下有厚厚的雪层垫着，这飞舟还能有这样一间勉强能够躲避风雪的地方，已是堪称奇迹了。

古里摩踹开门，吉托便看见在这逼仄狭小的房间内坐着四五个孩子与一个躺着的船员。

船员在房内最深处，一时间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气息奄奄。

那四个孩子也是离他远远地，瑟瑟发抖挤作一团，止不住的抽泣。

古里摩将吉托轻轻放下，交代了一句：“别出这里。”便关紧房门，继续去寻找幸存者。

吉托不动声色地走到那个船员旁边，映入眼帘的，是折成两截的手臂与半张血肉模糊的脸。

吉托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来。却还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咚！

那船员动了一动，头上便血流如注，只剩一只布满血丝、浑浊的双眼就那样盯着吉托，皲裂嘴唇微微张合，似是在说些什么。

看着那人痛苦的样子，吉托强忍着眼泪慢慢靠近他，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杀…杀了我……快……杀了我……我真的忍不了了啊……好痛…好痛……”

吉托感觉此时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翻滚，难以言喻，震惊？害怕？兴奋？

吉托不知道，吉托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觉得此时的双脚犹如注了千斤，寸步难行。

恍惚间，吉托身后袭来了一股寒气。

再次上来的古里摩放下了莫多，却看见站在斯莫旁边的吉托，好像在听斯莫说着什么。

“吉托，过来！”古里摩声音略微颤抖地说着，抹了一把面上挂着的冰碴子，上前将吉托拉至身后，随后跪在斯莫旁边，低声与斯莫说着什么。

古里摩沉默了一下，“你们把眼睛闭上，捂住耳朵。”声音里的决绝让吉托止不住的难过。

古里摩再次出去的时候，怀里抱着斯莫，死去的斯莫，古里摩杀死的斯莫。

……

孔卡从被撕裂般的痛苦中醒来时，只觉得彻骨的寒冷，看看四周满地狼藉，佟力与佟武四仰八叉的趴在一旁。

孔卡顺着额前一摸，是凝固的血液。

“可恶……”孔卡低低的咒骂惊醒了佟力。

佟力蹭的一下站起，把孔卡吓了一跳：“佟力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佟力却好似没听到孔卡说话似的，自言自语、双目呆滞，念着念着就要朝外边走去。

经这两人一闹，佟武也捂着脑门上早已被冻住的伤口，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雪，赶忙将浑浑噩噩的佟力拦了下来，将其拖回四面漏风的船舱。

此时船舱内的氛围出奇的诡异，佟力直勾勾的盯着外面、嘴里絮絮叨叨的，旁边的佟武面上乌云密布，双手紧握，额上冷汗直冒；而坐在两人对面的孔卡脸色也不好看，双眼微眯成缝，心下在盘算着，这次该怎么办。

恰好有路过的商船、旅队发现他们？微乎其微，苍茫雪域何其大！况且这般恶劣的天气，几乎没有人会选择继续横穿苍茫雪域，这简直是在找死！而他们也是行至此地、迫不得已，才冒险继续前进。

就算有人经过，怎么可能发现在千米之下雪原上的他们！

孔卡越想越觉得绝望，抬眼却看见佟力怒目圆睁，下一秒好像就要扑过来将其撕碎。“都怪你！都是你非要贪那劳什子钱财，现在好了你把我们都害死了！”佟力面目扭曲，不知是愤恨还是恐惧。惊得孔卡抄起身旁不知从何处断裂的木料，用着尖锐的一端对着步步紧逼的佟力。佟力生得魁梧强壮，相比之下孔卡就显得有些孱弱。好在佟武理智尚存，拦腰抱住了佟力将其拖了回来，但显然也对孔卡颇有怨言，也不曾叫佟力住嘴。

孔卡脸色煞白但转瞬间又浮现出几分气愤，虽说他不认为还能人同他们一样幸存，但是佟力此言明显想把责任推诿于他。明明他们俩钱财不曾少拿，却要他一人承担罪责，哪有这等好事！孔卡头脑一热，腾地而起，握着木料用尖锐一端指着俩兄弟，愤愤道：“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当初拿钱的时候还不是乐得合不拢嘴，如今出事了，你们以为你们跑的掉？我就是要死，你们也讨不得好！等到仙府的人来了，你们家里的那些人一个也别想跑，全部一起死！”

佟力一愣，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只听舱外突然传来嘎吱一声木板撬动的声音。孔卡立刻打开了舱门，这小子不动声色的挪到门口就是为了伺机而动。一打开门便看见同是狼狈不堪的古里摩正欲离开。孔卡心里一紧，想必这古里摩把他们刚刚说的话都听去了。

果不其然，“我现在不关心缘由，反正仙府的人不会放过我们，最后都是一个死字，倒不如大家伙统一口径，把灾祸全部推给天灾和维稳器。”古里摩语气诚恳，“只有这样才不会牵连其他人。”

船舱外凛冽的寒风疯狂涌进这残破不堪的船舱，吹得佟武有些刺痛，他眯了眯眼睛，裹紧身上厚厚的棉服，似是在思考古里摩话语是否可信，他已有家室，佟力尚未娶妻生子，家里还有一位老母尚需孝敬，此番出行就是因为老母重病，这护送的肥差刚好可解燃眉之急，这才上下打点带着兄弟登船。却不想一念之差造成如今局面，自己兄弟这颗脑袋想来是保不住了，就是可怜家里一双儿女与娇妻，还有含辛茹苦抚养他兄弟二人成人的耄耋老母。

古里摩知道佟武佟力的境况，这才出言劝说，不过他说这番话时眼神却是紧紧盯着一旁脸色阴晴不定的孔卡。这孔卡本是轮不到他上船的，多亏他有个好舅舅，古里摩没有办法拒绝，这才放他上船做了个看守维稳器的闲差，想不到这畜生居然对维稳器动了手脚！

古里摩真想狠狠抽自己几耳光，当初就该拒绝，管他什么九炼少监，全部滚开！若他当初坚定一点，这一船的人，这一船的人就不会这样悲惨地死去了吧？古里摩眼里化不开的悔恨与自责，全部转化为对孔卡的愤怒，可是佟武佟力似乎也参与其中，如今的他没有把握让两人站在他这边只能先妥协，徐徐图之。毕竟他要保住的不止他自己。

……

弦月高挂，分水定海阵悄无声息的运转着，建安城外微风涟漪，城内灯火通明，眠者甚少。吉托端坐院中，方才无端忆起从前，倍觉烦躁。梦中所见比之从前还要真切，隐隐嗅到些许冷意与腥味。吉托忽而觉得双眼有些许干涩，脑中也翻江倒海，心里有些烦躁，掐了个凝神诀，闭眼调息。

“你心乱了，吉托。”卡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你不应该答应他。”

“卡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吉托睁开双眼，眼神飘忽不定，“就算我不参与其中，也改变不了他的计划，并且他的一切行动都无法掌控，与其让事情失控，不如我自己决定事情走向。”吉托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知道的，他就是个疯子。”

即使吉托不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视线的打量。“但愿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嘉月的事情……”

“卡多！”吉托气息有些紊乱，语气急切。

卡多此时却语气轻松，不顾有些气恼的吉托，不咸不淡继续说道：“向煜虽体弱，但与嘉月可是总角之交、两小无猜，家世、才学、品貌，皆是登对。此等佳偶，啧啧，真叫人艳羡啊。”

听到此处，方才还有些恼怒的吉托却没了动静，只是缓缓起身，抬眼看了看天上明月，微微笑道：“向煜绝非良配，他没有这个福气。”

“他那点破事，嘉月迟早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