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浮生 第三十八章 欲与天争·四

泽天四年，万疆瑞安泱临渊水，堤坝皆溃决，至都城门，漂数万家。帝悲悯，使仙治三月，未能平。间有猛兽食万民，鸷鸟攫老弱。——《泽天纪年史》

无风自起浪，黒云沉沉，水汽弥漫，这一叶扁舟纵使悬于百米之上，也摇摇欲坠。飞舟之上的方理同样惴惴不安，本在船舱内凝神运气的他突然间烦闷无比，难以集中精神，踱步上了船舱，倚栏间望见百米外汹涌波涛时，压抑的情绪达到了极点。不自觉伸手摸向储物戒，探查到师父赐予的定风波仍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决定巡查完这一片水域便回城中。

看着甲板上哈气搓手的聚灵境修士，方理很难想象在这临渊水中还能有凡人活着。就算是化灵境修士对上这临渊水中的鱼怪也难以幸免。五日之前，有一由化灵境修士坐镇的飞舟就在这一水域遇袭，无人生还。只有些许飘散在水上的断木残垣证明曾经有人来过。从舟上传影镜传来的画面得知似是有什么巨物袭击了飞舟，导致飞舟坠入水中，而后被潜藏在水中的鱼怪撕碎。

可惜，这传影镜只是天窥镜的拙劣仿品，只有画面，遇水则败，短短一瞬，实在看不出其他什么了。方理这才临危受命，带着一面天窥镜跟着登天境师叔来此一探究竟。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名登天境和御灵境坐镇，实在是因为都城人手不足，既要维持分水定海阵的运转，又要加固护城大阵、护送灾民，且受临渊水的影响，都城中传送阵法全部失效，最近的州府派来的飞舟全速驶来也要十多日。最早到达城中的登天境也是在临渊水肆虐四日后。多亏城中有三名御灵境修士暂留，于城中地势较高处布阵，救下了不少灾民。

方理便是其中一人。跟随师叔从焚继境返回启眀境，途径故乡便绕道来此看望宗族，顺道休憩两日，谁曾想突遭此变，寒流未至便传讯于停留在隔壁州府的师叔，凭借阵法又苦苦支撑了几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此处探查。

方理自嘲地感叹一下天生劳碌命，便为飞舟加了一层防寒罩，以他的修为这点寒冷不算什么，可看样子这群聚灵境身上倒是过于单薄了。

这几日活人没有见到，浮尸却也没有，想必是被水中鱼怪吞吃入腹了。方理抬头望天，出来的这几日倒是没有落雨，只是瑞安这地势四周较高，中部下凹，颇似盆型，蓄水易排水难，加之瑞安常年风调雨顺，几乎从未出现过洪涝，也不可能出现足以淹没都城的水患。临渊水莫名其妙的出现，近乎是一夜之间淹没都城，叫人如何来得及防备，想到瑞安千万百姓，方理不由得胆寒。

这与万刃之乱何其相似！万刃叛乱，仙人借此坑杀千万凡人，据传是为了铸就绝世凶器，那用来磨炼的阵法不过是九牛一毛，用来掩人耳目罢了。更叫方理心灰意冷的是凡界帝王一个个竟犹如鹌鹑一样默不作声。好像死去的将士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千万人的生死以一言蔽之，那么这临渊水患是不是同样能够轻轻放下呢？

若说陈望昶是被猪油蒙了心，妄图凭借凡人之力抗衡仙人，最终恶欲焚身，可那万刃王岂是摆设？外界盛传武继延与陈望昶有龃龉，但无奈陈望昶把控三军日久，在军中威望极高，武继延在朝中被架空已久，积怨成疾身体每况愈下，不想太子武亘也受其掣肘，便向别国借兵意图逼迫陈望昶交出兵权……坊间人无知，编排此等流言蜚语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为博一乐罢了。方理也想一笑置之，可思及仙人在其中的作用，却不由得希望这是空穴来风，而不是无根之萍。

方理极为尊崇师尊黎仲骁，连带着对仙人的敬畏也加深了几分。仙人的伟力岂是凡人聚沙成塔就可以抗衡的？他只能期望仙人不是站在人界的对立面。

收回思绪，方理才发现周围水汽氤氲，比之前更甚，却不似一般寒江水凛冽彻骨。寒气逼人却又黏腻至极，如同一张巨网将人裹挟其中，不得挣脱。连甲板上的聚灵境弟子也惊觉不妙，纷纷祭出隐匿符，屏气凝神严阵以待。方理亲自操控着飞舟核心远离水面，分神检查屏障完好后神识逸散延伸于船体周遭，碍于临渊水的神异，无法探查太远。

在寂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仍未有变。方理正想调转船头打道回府时，一道狂暴的灵力波动从左舷袭来，转瞬即至。

可一道更加磅礴的灵力将其打散在舟体之外，黎季晨却并未现身。方理顿时明了，这作乱的怪物只是偷袭占了点优势罢了，御灵境足以对付。

那怪物见一击不成便迅速退走，飞舟上的修士只能瞧见左前方浓白的雾气涌动，庞大的身影在雾霭间穿梭，似是不甘心就此离去，围绕着飞舟游走窥探。

方理见状护体真诀加持己身，四重开灵决袭向飞舟左侧徘徊的怪物。只是那怪物异常灵敏，见有灵气迎面而来，便俶尔远逝，身影消失在雾气之中。飞舟上的聚灵境修士心如擂鼓，这怪物虽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可压迫感十足，丝毫未曾收敛周身灵压。方理的灵力运转却未有丝毫阻滞，想来怪物修为在他之下，却也相差不远。

“方理，你随船回去，我去看看这鸟。”

语毕黎季晨的气息便消失在船上，方理不做他想，立即调转船头回城。吩咐一旁的记事修士将方才的一切记录完整，封存进绝灵玉匣中。凡界与“绝灵”二字相关，非好即坏。绝灵根是人人梦寐以求，可除此之外的绝灵玉、绝灵体却大相径庭。

绝灵根本意为冠绝天下灵根，灵气亲和度凌驾于其余灵根之上，拥有此灵根者于修道一事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绝灵玉则不受灵气影响，绝灵体虽吸收灵气畅通无阻，却难以化灵气为己用，像个孔一样，原进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