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瀛不可覆 第九章

瀛渊寻着酒香望到了湖边，看到湖中画舫还灯火通明，思绪突然被扯回多年前。

当年，仿佛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被哄骗着喝下了生平第一杯酒…

那年夜里，这条街好像也是这样热闹…

当时瀛泽离开南域初到魔界，嫌夜长无趣，便偷偷跑出来玩。他见其离开魔界三月有余还不见回去，便来人界寻人。

他找到瀛泽时，他正在湖上画舫与三两红颜知己喝的酩酊大醉。见他现身，立刻睁大做出清醒的模样。

瀛泽自被接回魔界后一直不服管束，甚至，在陈塘关总兵李靖的三儿子殴打他们远亲家三儿子敖丙时，还去人界搭了把手。他父尊懒得管教瀛泽，便让他与瀛洄多加劝阻约束。

瀛洄性子温和架不住瀛泽无赖撒娇，每次见其胡来只无奈苦笑然后帮他收拾烂摊子。

最奇怪的是，瀛泽还偏偏喜欢在自己面前调皮逗趣，结果，这位三殿下回魔界大宫第一月就创下了累计抄礼训一百七十八次，面壁六十二次，禁闭三十六次，戒鞭十二次的壮举。

刚开始瀛泽还是摆出一副视死如归，死不悔改的架势。终于有一次，瀛泽在他的寿宴上骗覆忧叫父亲大人。被他用御凌绑住扔到寒潭一天一夜才认了怂。可无奈就乖了几天，便又在人界跑的找不见影。

“二…二哥，你…你怎么来了…？”瀛泽红着脸踉踉跄跄走到他面前想要做出清醒的样子，怎料脚下一趄，杯中酒尽数洒在了他身上。

“随我回去…”瀛渊眸光一沉，面无表情道。

“好好好…”瀛泽站直身子，理了理身上散乱的锦袍“二哥你别生气…咱马上走…”

二人出了画舫，上了岸。瀛泽吹了冷风，酒意翻滚上来，随在瀛渊身后刚几步便道“不行了，不行了…二哥你等我一下……”他踉跄跑到一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哇哇吐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双眼泛红的走了回来。

瀛渊见其一身酒气，不免退后了几步。他对瀛泽各种模样已见怪不怪，懒得动怒。

此时瀛泽酒已醒了大半，他见瀛渊伸出手似要召剑，立刻耷拉眉头撇起嘴道“二…二哥，你别绑我了，我近日心情不佳才出来散散心，你能不能先饶了我这次…？”

瀛泽见瀛渊不想理会自己，便再无多言乖乖站在原地，生怕一不小心又说错话。

“为何不悦…？”瀛渊突然道。

“哈…？”瀛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瀛渊一向嫌他聒噪，今日竟对他不开心的事产生了好奇。

也怪他今早睡了个懒觉，没大注意太阳从哪边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瀛泽见瀛渊并无不悦，便大胆了几分。他上前扯住瀛渊的衣袂，嬉笑着往正街上走去“二哥要真想听，咱们换个地方，也让我吃点东西，我刚才吐的太狠，现在腹中空空，饿的不行…”

“……”

第十章；

瀛泽带瀛渊来到一馆子，那店小二见了瀛泽，立刻哈腰问好，扯着嗓子往内堂喊去。

“贵宾到…清场~”

瀛渊并未感受过人间烟火只觉喧闹的很。再看瀛泽，只见他熟门熟路的走进坐下，随即手将衣带上一颗东珠扯下往那小二手中一扔道“桌子上满，你们这里的酒我不要。方才我在北湖画舫上喝了个酒还不错，你去再帮我买些回来…”

“小爷，上次那个唱曲儿的姑娘还要不？…”

“不要，不要”瀛泽挥挥手道“那姑娘虽然长的挺好看的，那曲儿唱的是真一般，你回头见了她，一定要多加叮嘱其苦练技艺，我唱的都比她好…”他正说着，突然一脸认真看向瀛渊道“二哥，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段？”

“不用”瀛渊面无表情饮口茶道。

“哎呀…你喝什么茶呢”瀛泽看向小二忙道“还不快去拿酒去”

“好好好…”小二应着，一溜烟跑到湖边买酒去了。

待四下只剩他们二人，瀛泽突然一脸认真道“二哥，我喜欢上一个人…”

“谁？”瀛渊眉头一紧。

“东域溯族的二女儿，轻絮”

瀛渊闻言，松开手中的茶盏道“找大哥”

这个轻絮是瀛渊好友渺渺的妹妹。与姐姐的温润秀丽不同，妹妹常年一身劲装，最好舞刀弄枪。

“大哥去帮我说了，轻絮很生气，还警告我再胡言乱语，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

“二位爷，您的酒来了…”这时，店小二将两坛酒放到桌上。

瀛泽拿起酒坛立刻给自己倒上。几杯下肚后，吐了半天才恢复清明的眼神，又变的混沌。“我…我方才说道哪了…？”

“若轻絮无意，莫要再勉强…”瀛渊道。

“但我真的很喜欢她…”瀛泽撇嘴小声道。

瀛渊看着瀛泽，突然发现他脑后的长发因为好动有些凌乱，就像他幼时与瀛洄养的那条小犬。那条小犬也很活泼，身上的毛发也总是乱糟糟的，吃不到肉的时候，便会一脸失落小声呜呜。

“你可知何为喜欢…？”瀛渊道。

瀛泽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嘟囔道“就是你对覆忧那样啊…”

“咔…”随着一声脆响，瀛渊手中的碗盏列出了一条缝，澄碧色的茶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下。

瀛泽看去，只见瀛渊低垂下眼眸，耳廓泛红道“你怎得知？”

此时，一阵狂喜在瀛泽心头漫开…

他本以为像瀛渊这样覆手为雨的厉害人物定是泰山崩于顶都不会眨眼的，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纯情。

苍天啊！大地啊~

三年了，他被瀛渊管教整整三年了！今天可算是让他发现了这人的软肋。

“你…如何得知？”瀛渊低垂着眼眸重复问道。他努力面无表情语气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桌下的手已将衣袂抓得褶皱。

瀛泽努力控住将要扬起的嘴角道“知兄莫若弟，谁叫弟弟我与你同病相怜…”我又不是瞎子，上次逗覆忧说她因你而生，理应唤你父亲。你生气那架势差点吓死我，傻子才猜不到你的心思。

“不准声张…”瀛渊低垂眼眸道，惯用的沉声此时已毫无威慑力。

“哎呀…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瀛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坛为瀛渊斟满一杯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瀛渊一脸认真看着眼前杯中酒。

多年他曾经误饮过一杯，结果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待第二日酒醒，他问瀛洄自己做了什么，瀛洄硬是憋红了笑脸都没告诉他。

酒这个东西。他是打心底不太喜欢…

瀛泽见劝酒不行，便将酒坛放下，故作一脸失落。

“唉～要是大哥在就好了，还能陪我小酌几杯，再劝慰我几句。若我是个女子，定会喜欢大哥那样的男子，我…”瀛泽还未言毕，只见瀛渊眸光一沉，长臂一挥抄起桌上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见计谋得逞，瀛洄拿酒坛，为瀛渊斟满一杯又一杯。

酒过三巡之后，瀛渊双目迷离，从脖颈到脸颊都泛起了粉红。

“二哥…”瀛泽试探道。

“嗯？”瀛渊眯着眼应道，嘴角带着微笑。

瀛泽见瀛渊那张千年寒冰脸竟然有了笑容，不由得一怔“二哥你笑什么？”

“开心”瀛渊回答道。

见瀛渊已经彻底上头，瀛泽嘴角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二哥既然开心可否允准弟弟我一件事？”

“嗯！”

“小二，拿纸笔来！”

瀛泽接过纸笔，龙飞凤舞了半天后，将那张纸交给瀛渊。

“二哥请看！”

“我瀛渊以魔界二殿的身份起誓，以后再不会用暴力压制瀛泽，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不乐意的事情，别人欺负他一定要帮他打回去，要学习做一个温柔体贴，知冷知热的兄长。日后如若违反约定，此书便由瀛泽贴到凕徵殿外，而我将会受到魔界全族的鄙视！”瀛渊认真将纸上的文字陈述了一遍。

“怎样…？”瀛泽眼睛睁的圆圆一脸期待。

瀛渊一脸沉静对上瀛泽眼眸，思索片刻后伸出手。

瀛泽以为要挨打，便猛地一缩。

不想，瀛渊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他的头上，仿佛安抚小狗般抚平着他因为好动弄乱的头发。瀛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竟忘记了该如何言语。

“以后…不凶你…”瀛渊抚摸着瀛泽头发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二…二哥”瀛泽从未被瀛渊这般温柔对待过，惊慌之余不免心头一暖，伴着酒劲眼眶猛然一红，差点撅起嘴哭起来。

这时，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调戏妖王小女儿被妖王放出妖兽追着咬，是瀛渊出面让妖王消了气还帮他赶走了妖兽。他贪玩弄坏了他们父尊的麒骨罗盘，也是瀛渊说是自己拿去用了…

平心而论，再仔细想想，他这个二哥虽然脾气不好，但自己每次有麻烦都是他帮自己处理的。

其实他今天本来是想把瀛渊灌醉，好好捉弄一下出口气，可此刻委屈消了大半，他倒觉得自己以前干的那些事也不体面。

“二哥…我错了，我不该故意惹那么多事让你生气。不过前段时间，哪吒打敖丙那事儿我真没动手，我只是去看了个热闹…”

瀛渊沉思片刻，饮下一杯酒认真点头道“敖丙…确实讨厌”

瀛泽闻言大喜，忙拿起酒杯和瀛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二哥，我就知道你懂我…！”瀛泽将嘴角残酒擦去道“我就看不惯东海龙王那样，自诩按辈分父尊得叫他一声堂哥，便不愿意待在魔界为臣，还跑到天界给天帝低声下气，真不嫌丢人…”

“是丢龙…”瀛渊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