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瀛不可覆 第三章

蓬莱幽台，三伏天。

璧还肿着双眼，散发抱膝坐在水边青石上。

她自一月前被送到此处，便每日哭泣想要离开。

蓬莱幽台人迹罕至，除了几个随行伺候的宫人便只剩她一个。这些宫人均是那夜在雉栖殿看到她异样的那些。所以除了战战兢兢尽心伺候她外，便躲得远远的。

渐渐地，她便如失了魂般不言不语。

日落西山后，璧还回到屋内。

桌上放着依旧放着饭菜，床褥也已整好，宫人却不见踪迹。

蓬莱幽台地处偏僻，一到夜里便静得可怕。

璧还蜷缩在被子里，她在桌上留了一盏灯，为屋内留了一丝亮光。

三更时分，屋外疾风掠起，一阵阵细疾的呼呼声如鬼泣般令人头皮发麻，不一会儿，无数雨滴有力落下，打在木门窗棂上，如屋外有人叩响，吓得璧还将头埋在被褥中一动不动。

瀛渊隐去身形站在璧还床边，冷峻的脸庞带着少见的慌乱。他很想安慰壁还，可又怕贸然现形吓到她。多日来，他都只是隐去身形伴在其身侧。

这时，一阵劲风吹开了窗户，桌上那盏油灯被吹灭，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璧还受惊将头埋得更深，轻声抽泣着瑟瑟发抖。

瀛渊愈发手足无措。蹙眉思量片刻后，他瞬身至屋外，往天上击出一束蓝光，倾盆大雨骤然停住…

“…谁人打我？！”天上传来一声怒吼。

“我”瀛渊面无表情道。

“……？”龙王听到瀛渊的声音带着疑问从云层中探出头看了看，待确认真是瀛渊后，他的怒意消散了些许。

“我下我的雨，碍到你什么了？”小龙王嘟囔道。

“别下了”瀛渊道。

“不行！这被天帝知道了，可是要罚我三百年修为的…”

“给你五百年，别下了”

小龙王闻言一喜，未多言，离开了。

待瀛渊回到屋内，璧还已睡着。

他轻轻拂开纱帐，看着那张愈加出尘的脸庞，只觉心跳紧如战鼓。

他不敢动伸出手触碰她，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第二日清晨。

因昨夜短暂的骤雨，庭院内铺满了花瓣落叶。

瀛渊见院内杂乱不堪却迟迟无宫人来打扫，想着璧还醒来看到难免不悦，便将残花落叶施法拂到树下化泥。这时，他看到数片形状色彩极好的红枫，便将其拾了几朵堆叠成朵红花，小心翼翼放在璧还床头…

多年前，他从一卖花女那学得了用叶叠花。回到魔界后，便取了檩杉树的叶子叠花。

与人族树叶不同，檩杉树叶盛时为红，落叶为白。瀛渊叠了一百多年的花，将檩杉树叶从红色叠成白色，又从白色又变成红色…叠了一箱又一箱，却一朵都从未送出去…

璧还醒来，看到了床头那几朵玲珑精致的叶花。笑容漫上脸颊。她现只有十五岁，带着孩童的天真烂漫，易难过伤怀，也易开心展颜。

瀛渊见璧还因自己准备的礼物开心，不觉心情大好。他昨夜刚折了五百年修为给龙王，今日运灵会不适，便没有隐去身形，只是站在屋外窗边静静地看着屋内那粉雕玉砌的小佳人会心微笑。

……

璧还平日喜欢倚在水边的大石头上乘凉，不只是夏季，冬季也喜欢去有水的地方呆着。为此，在皇宫时她可没少受皇后训斥。

瀛渊知道，璧还与覆忧的真身都为曼陀罗华，此花临水而生，所以也不难解释她为何喜欢呆在水边。

这时，璧还听见远处蒲丛中有人声，不觉起了好奇之心。

她平日不会轻易靠近伺候自己的宫人引起他们恐慌，可近日她总会在清晨梦醒之时收到花，便十分好奇这花是何人所赠…

那是两个宫女声音…

“你昨日送去的饭菜，公主可有动过…？”

“一口都没动过…奇了怪了，一个月了，不吃不喝怎还活得好好的”

“…她该不会知道我们在菜里下了药吧…？！”

“怎会！？这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你在她屋内可有发现别的吃食…？”

“什么都没有…她该不会真是妖孽，不用进食也饿不死？”

璧还捂住嘴，匆匆逃离了蒲丛。

夜半时分，她又来到了水边静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湖中月影，清透的眸子尽是年少之人不该有的沉寂…

不能说她不为今日之事难过，可她难过的不仅是这些奉旨被迫来蓬莱幽台侍奉她的宫人想将她毒死。而是在怀疑，她是否真如这些人所言，是个妖孽…？

一边想着，璧还跨进了湖水之中一点一点向湖中心走去。

她闭上眼睛放空，任湖水漫过她的裙边，膝盖，腰际，直到没过胸口。

她不想伤害别人，一点也不想…

这世间已没有人想让她活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若她的存在只会让人害怕，她愿如一缕水草漂流沉浮，不再惹人恐惧烦忧…

直到湖水没过了口鼻，覆忧被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包围，无法呼吸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袭来……

这时一阵清新冰凉的气场靠近，覆忧只感觉有人将她揽在怀里。

顾不得害怕，求生的本能让她不自觉伸出手臂攀附住那个冰冷而又修长的身躯…

一阵强劲的力道带她冲出水面。

璧还感觉自己被人横抱着，宛若新生般腾向空中，抱着她的人隐去了身形。四周流下水帘伴着月色泛着粼光，如梦般的场景让她忘记眨眼。

待缓过神，她已被放在了水边那个常坐的青石上，身上还沾着一丝清冽的香味…

第二日，壁还将所有珠钗首饰宝石玉器整理出来。换了新衣，梳好头发，将所有宫人召在了一起。

“辛苦各位多年来对我与母后的悉心侍奉，当日陛下下旨命各位随我至蓬莱幽州侍奉着实强人所难…”

璧还将眼前的五个大箱子打开“这些已是我所有，各位不便回宫，就挑些拿去，各自回家吧…”

众宫人面面相觑，拿也不是，不拿也可惜，虽都有拿取意，却都按耐不动。

“如各位所见，本宫无须侍奉，你们出了蓬莱幽州，我一人在此倒也自在，还请各位自便吧…”语毕，璧还转身离开了，并未顾及这些人会作何决断…

璧还回到木屋，见桌上放着几颗剔透的野果，在她的床头还放着一朵新叠的叶花，不由会心一笑。

“谢谢你”覆忧转身对空旷的前厅道。

见无人回应，她小脸一扬，佯怒道“我可看到你了…宫人都被我遣走了，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为何不出来见我？”

她话音刚落，一阵湛光略过，瀛渊低垂着眼眸，在璧还面前现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