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黑,叶海棠就要到对面的山谷里去杀人。
现在距离天黑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
杀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兴奋?恐惧?亦或是别的什么感受?
她不知道。
因为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感觉,她都要去做。
因为那是南宫公子想要她去做的事情。
南宫公子信任的人并不多,能得到南宫公子的信任,实在是不容易,非但不容易,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受宠若惊,每当想到南宫公子的时候,她的双颊都不由热得发烫,烫得发红,洁白如玉般的脸颊就好似这深春的断肠花一样,白里透着红,在这漫天红霞的黄昏里,甚至比她这一身红裙还要娇艳欲滴,这种感觉却让她觉得幸福极了。
天稍晚,气温就开始降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凉,有些颤。
这是她作为一名刺客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知道她的手必须要够稳,绝不可以有丝毫的发颤,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或许喝点酒就好了。
每当她心情不安的时候,一壶绍兴产的女儿红酒总能让她平静下来。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点时间,喝两杯当然没问题。
凉风习习,客栈外的酒招旗在风中飘扬,叶海棠就坐在酒招旗下,酒已上,两杯五年陈的女儿红下肚,她的脸上便已升起两抹红霞,微醺的红霞。
天边的红霞却像一阵往事,忽然消散无踪,黑暗还未降临,乌云却忽然密布,整片山谷都被阴云笼罩过来。
变天了。
上官雨虹独自站在牡丹亭中,轻轻吸了口气。
山谷里稙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花,散发出浅浅的类似糖果般的香气。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能想起很多事情。
很多值得她去想象的往事。
或许不单是往事,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想象。
但现在,她的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空白得仿佛什么都没有。
仿佛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终于下雨了,连荷花池边的雁都飞走了。
如钉子般的雨,击打着这些被命运禁锢在大地上的牡丹花。
她几乎能感受到花瓣上的疼痛与那种无辜无奈的感觉。
她慢慢地撑起了手中的紫金伞,在风雨飘摇中去为它们撑起一片仅有的天空。
这是它们的天空,也是她自己的天空。
只有她自己能够撑起来,也只能靠她自己去撑起来。
她在这片天空里熬过了花开花落,熬来了人世间这些许美好的香气,却也熬走了生命中太多的期盼。
她已熬得精疲力竭。
但现在,他来了,他又来了。
他就像一颗钉子一样,钉在她的天空里。
而她却像被禁锢在他身边的一朵牡丹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却只能任由雨水冲洗,随波逐流,直到香气消失殆尽。
此刻他就坐在那里,在那阁楼之上,像一股阴云一样,俯瞰着牡丹亭。
平阳王独自坐在阁楼上,眼下有桌,桌上有酒。
酒是杜康酒,酒里却浸泡着新鲜的牡丹花瓣。
他喜欢这种香气,正因为这种淡淡的香气是他一直想要却又不能据为己有的,他拥有的已太多,确始终把握不住这飘渺的淡淡的香气。
大地终于被黑暗吞没,山谷里早已没有了虫雀的呓呀声,只有谷中的水轮还在不停的轮回着那一池往日的春水,还活着的,大部分都已入眠。
平阳王却没有睡。
他在等人。
等一个来杀他的人。
就在几天前,他已发现一个一身红裙的女人,一路上在暗中盯梢着他。
月黑风高杀人夜。
现在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他知道,她该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走的却总要走,这个世界总是那么多无奈。
幸好他还有杜康。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人。
等待是一种煎熬。
更何况是在等一个来杀自己的人。
来了,终于来了。
人还未出现,但他知道她已来了。
外面的守卫对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来说,简直就像是呆狗木鸡。
风吹过,水轮上只响起了一声细微的点击声,混夹在大雨声中根本没多大区别。
但,没多大区别也是区别,他立刻就听出这是武当轻功腾云功。
来的是武当派的人?
绝不是,武当座下并无女弟子。
接着又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声音更低,但仍能听得出来身形在凌空一翻三折,每一折都用不同的巧劲,每一分巧劲都用不同的力道,既不太轻,也不太重,刚好恰到好处。
这却是神偷无痕赵老高的独门身法。
雨更大了,仿佛要撕裂这大地的往生之门,外面的夜,黑得像深渊。
要上阁楼,必先经过长廊,叶海棠连使武当与神偷两大轻功绝技翻身落下长廊,身上却已然沾染了雨水的痕迹,她拂去额上的湿气,刚一抬头,立刻就看到长廊尽头站着一个撑伞的人。
碧色的翠烟衫在夜风中飘飘欲仙,衫中伸出一支粉红光滑的手,手中撑着一把紫金色的伞,在长廊中的宫灯映照下,婉如盛放的花中之王绿牡丹。
“平阳王妃?”叶海棠冷冷问道。
上官雨虹却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回道:“太原上官雨虹”。
叶海棠:“那就错不了!”。
上官雨虹面无表情,良久才叹息着道:“世事无常,是错?是对?又有谁能分得清……”。
声音中的萧索意味却更浓,她忽然慢慢地拧紧了手中的伞。
她已发觉叶海棠袖里藏着飞镖之类的兵器,叶海棠的手筋已微微突起正蠢蠢欲动。
叶海棠冷笑。
上官雨虹站在长廊尽头,她不在上官雨虹的有效攻击距离之内,而她袖子里藏的正是飞刀,飞刀出手不受距离限制,优势已然尽数掌握在她手里。
但她忽然就笑不出了。
她忽然发现上官雨虹的伞有些特别,伞上面缝的并不像是普通的布料,更像是铁布衫之类的特殊材料而制成,而伞上突起的铁线布局之错巧,却正是套收暗器的构造之法。
用暗器之类的兵器对付这种伞,当然讨不了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凭自己手中飞刀,未必就不能得手,“啾”的一声,叶海棠刀已在手,空气忽然凝住,叶海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正在加重。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道:“良辰美景,佳人翩翩,这位姐姐难道要在这里行凶不成?”。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长廊的外面,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正从叶海棠身后走来。
小姑娘双脚踩着一对木屐子,在灯火通明的长廊中慢慢踱来。
一身粉色的长裙上绣着几朵大小不一的向日葵花,花瓣怒放,就像七八月的向日葵,摇曳风中,生气蓬勃,但她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唐刀。
叶海棠决定先发制人,只可惜她刚一动念,长廊中忽见一闪,只一闪,然后身形顿住,上官雨虹便已站到叶海棠身后五尺的地方,正是最佳的有效攻击距离之内。
叶海棠骤感压力大增,她紧紧地握着飞刀,手背上的青筋已暴起。
忽听阁楼上有人道:“你们上来!”。
但见一中年男子傲立楼上,双手背负在腰后,腰杆挺得笔直,从长廊下往上看,威风凛凛,他虽出口只有简短四字,声音却浑厚低沉,字字铿锵,一看就是经常发号施令的人。
话音刚落,扎辫子的小姑娘已退出六尺开外。
叶海棠吁了一口气,顿觉压力忽减,舒服多了。
上官雨虹也已收起了伞,雨已渐小,阁楼上的灯火照亮了风雨中的荷花池,荷花池里的荷花,刚刚被大雨打压得弯尽了腰,现在已稍稍抬起了头。
阁楼上的灯火却更明了,明亮耀眼。
楼上只有一桌、一人、一壶酒,却有两个酒杯。
上官雨虹却没有上楼,扎辫子的小姑娘站在叶海棠身侧仍约六尺的地方,与坐在阁楼上的男人对叶海棠形成掎角之势。
叶海棠就在这个男人对面坐下,冷冷问道:“平阳王?”。
平阳王双眼一翻,不答反问:“叶海棠?”
叶海棠顿住。
对方竟能一眼看出她的来历,这可是一个刺客的大忌,这一问确实令她有些惊诧,她这一顿住,自觉在气势上已然输了一分。
平阳王又道:“夜凉,姑娘手冻,不妨先喝杯酒缓一缓……”他说着话,立刻就给叶海棠倒了一杯酒。
他的手掌宽而厚,拇指扣在手心,四根手指粗而实,一看就是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光看这手指上的痕迹,至少有二、三十年以上的道行。
叶海棠盯着眼前的酒杯没有作答,也没有伸手。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确实有些发凉,不但发凉而且僵硬,她觉得很不自在,甚至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在对方面前,她已然显得有些被动。
她欲意抢回主动权,故作镇定地压低声音,冷冷地道:“你可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就后悔,因为这句话非但没有达到震慑的意味,她却已听出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抖,在气势上已然又输了一分。
平阳王双目一射,逼视着叶海棠一字字道:“你有没有杀过人?”。
言外之意就是,你既没有杀过人,又怎么懂得如何去杀人?
你既没有杀过人,又怎么知道自己能杀得了人?
叶海棠迟疑着,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平阳王却又道:“你可知道作为一名刺客,应该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叶海棠忽然紧握自己的掌心,她发觉自己的掌心竟已沁出了冷汗,她被平阳王连续两问都没有回答,心里顿觉得有些懊恼,不仅懊恼,甚至似乎还有些慌神,自觉在气势上俨然又输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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