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绵羊28号：俞阳龙 1.2看不见的纽带（2）

晚上，马平南的妈妈劝服了爸爸，第二天他们踏上了逃亡的路。

一路上，马平南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总是能发现几个饿死的人倒在地上，残留的躯体瘦的像一具骷髅。而爸爸和妈妈也在一天天瘦下去。有次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堆啃凉饼子，马平南问妈妈：“妈妈，我们会饿死吗？”妈妈连忙把他抱在怀里，说：“孩子，有爸妈你就饿不死。”走到了一处城市，爸爸会找些活干，挣些饭钱，妈妈就坐在路边给他们缝衣服。有点钱他们就继续走。有一次，他们走到一处大河边，和数不尽的人一起摇摇晃晃挤上一艘大船。船上穿各式各样衣服的人都有，但都挤在一起。

船刚开不久，天上的飞机就飞过来了，它们一顿扫射又扔下几颗炸弹炸沉了附近的另外几艘船。马平南在的这艘船上，人群一阵惊慌，骚动中有人被挤下水。爸爸妈妈在混乱的人群中给他撑起一小片空间，一直到人群平静下来。

就这样，一家人紧贴在一起来到了C市。

大后方的日子并不好过，物资紧缺，食品也很难获得。爸爸纵然什么苦都能吃，也很难挣回一顿饱饭，时不时的还要跑防空洞。很快，在长期的饥饿和劳累中，爸爸病倒了。买不起药品的妈妈，只好每天喂爸爸吃些米汤，但他还是很快去了。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妈妈开始到工厂里干活，马平南就操持家里。随着一天天长大，他耳濡目染了解了外面的世界，和身边人一样，他也相信打跑了卓普国的鬼子，就有饱饭吃，就有安定日子。有段时间，他甚至想去当兵，但被妈妈制止了。

再大一些，他开始卖烟卷和报纸。每当有一些战斗胜利的消息，报纸总是卖得特别好。很多人会来抢着买。在读报人激动的脸上和欢呼声中，马平南感到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纽带，将所有人连成一个整体。在这纽带中，似乎饥饿、贫困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再后来，马平南又长大了一些。终于有一天，他和所有人一样，在C市的街头欢呼。那天各个阶层，各种衣服的人汇集在城市的接头，欢庆着胜利。

卓普国投降了！

“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还要打？”这个问题萦绕在马平南心底很多年。卓普国人走了，生活却没有变得好。获得一顿饱饭依旧很难，而且越来越难。原来在人们眼中如同英雄一般的军人似乎变了一个模样。不断有伤兵在街头出没，要是碰到拿着药瓶的或者举着吊瓶的一定要躲远。他们会在你经过他们身边时，就手把玻璃药瓶往你身上碰，然后掉在地上碎一地。

“妈的，老子在前头玩命负了伤，药还被你这个不长眼的打了！”

谩骂之后，就开始揪着那个人讹钱，不榨干最后一滴油不算完。

飞涨的物价中，每个人自顾不暇。生存边缘的人，开始连偷带抢。年轻的马平南感到奇怪，当初那个把每个人连在一起的纽带哪里去了？

有一天，在火车站搬了一天大包。马平南又累又饿，还没回到家，他就被一支征兵的队伍抓走了。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母亲，至少是活着的母亲。

“小伙子，一会儿WM军冲上来，你把枪口往上抬一抬，你打死的WM军人少，他们的子弹就少往你这招呼。等他们冲到跟前，后边当官的都跑了，就直接交抢，听见没有.....”身后的东北老兵低声说道。

然后他又走到旁边的两个士兵后边，也是低声说：“你们两个昨天都交代过了，要想平安回老家，就照我说的做...”

马平南趴在战壕胸墙保持着射击姿势，心里又泛起疑惑：“那些军官不是说对面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吗？怎么我们谁也不想打呢？”想想又觉得算了：“为了回家见到妈，都认了。”

不久，WM军的炮击开始了。第一次上战场的马平南感到大地变成了一张鼓皮，自己是上面的一个跳蚤，无数巨人正无规律的锤动着鼓面，把他震的七荤八素，心神到处乱飞。前所未有的恐惧占领了马平南。东北老兵倒是很镇定，低头抱着枪靠着战壕内墙坐着。

不久，炮击远去，对面响起了冲锋号，接着，喊杀声和绿色军装的军队漫过大地向他们扑过来。

老兵对战壕里这几个新兵蛋子喊道：“WM军来了，都他妈的放枪！”接着提起枪趴到马平南身边，低声说：“小子，你头一次来，别慌，就照我说的往他们头顶上边打。千万别打死人，WM军优待战俘，被抓过去好吃好喝，还能回老家....”接着他抬起头，大喊一句：“都特么给我打！”

放了几轮枪，对面的WM军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近。前面和后面的战壕里陆续有人往后逃跑，身后那些军官也大多不见踪影。面对扑面而来的军队，和喊杀声，还有身边“嗤”“嗤”飞过的子弹，马平南彻底崩溃了。他迅速从后面爬出战壕，向阵地的后方跑去。老兵看见就“哎！”了一声，但估计附近可能还有当官的还要枪毙逃兵，就把到嘴边的话改成了“他妈的，又跑了一个，其他人接着给我打！”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马平南在一片薄雾中跑进了黑夜。他甚至都不知跑到哪里了，周围不是庄稼地，也没有房屋，一个人都没有。雾越来越浓，天越来越黑，他看不远，只能茫然的继续逃跑。也不知过了几天，马平南已经走不动了，身边的雾还没有散，而且似乎遮天蔽日，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脚下的草地总觉得有些熟悉，但马平南并没有发现自己留下的脚印。凭这一点，他判断自己不是在原地打转。只是，这里是哪儿？前面又是哪儿呢？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喝。他感到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冷，最后终于坐到了地上。

饥饿和疲惫并没有安宁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从刚才战场上的炮火，飞到了人心惶惶的C市，飞到了去C市的大船上，飞到了那个小城里妈妈熬的米汤上。他流泪了，却哭不出声。

又过了很久，马平南没有力气哭，也没有力气想了。他侧躺在地上，枪已经扔在一边。意识模糊中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并变黑。他思维中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我怕是要....”

一只长满鳞片的黑色利爪踏在了他面前。

马平南的余光看见眼前这个蜥蜴样的利爪后面，走过来两个面色青灰的彪形大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看了。

他听见一个沙哑声音说：“他还有呼吸吗？”

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快没了。”

又回到那个沙哑的声音：“你们把它带回去，我要是碰到他，他会冻死的。”

马平南感到两个有力的大手把他抬了起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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