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绵羊28号：俞阳龙 2.12 理论物理与文明倒退

本来前沿物理学的会议是轮不到实验派来发言的，但会议开始时，实验量子物理研究所的两位院士先做了在共振隔离室里，对农夫微观结构进行观测的报告。

WM量子物理研究所在共振隔离室里，用电子显微镜对农夫的微观结构进行了观测。为了防止电子存储设备里的数据信息，在设备带离共振隔离室后被95区抹去，图像被打印出来，会议室里人手一份。

照片是黑白的，背景是一片细密的黑白点组成的灰色。在这个背景板上有一个镂空的结构。这个结构从一个镂空的圆形出发，向上画出一条镂空的直线，直线延伸了一小段后，开始四散分叉，粗壮的枝杈又分出更细的枝杈，进而再分出更小的枝杈。一直到整个镂空结构变得像风中蒲公英的种子。再仔细看，镂空结构的刻画的墙壁是由相同但是更小的镂空结构密密麻麻堆叠出来的。拉远距离看，整个画面的背景板都是由更小更细的相同镂空结构构成的。

两位院士介绍，这个结构的作用尚不清楚，需要把更精密的显微镜放进共振隔离室，相关建造工作还在申请中。

接下来，就是理论物理舞蹈的时间了。

首先发言的是研究圈量子引力的学者。他在回答杨卫国和秦建军的问题前，先介绍了圈量子引力描绘的物理图景。

这是一个将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场论结合的图景。广义相对论认为空间是一种动态的东西，它会弯曲。量子力学则认为每种场都由量子构成，并且存在着精细的分立结构。表示量子场特征的分立结构，也表示引力场，即空间的特征。经过量子电动力学和量子色动力学的发展，到了圈量子引力论重力最终构成“圈”，空间变成圈与圈彼此相连打结形成的“圈空间”。

打结处的节点表示引力子。点与点的连线表示与引力子相邻其他空间量子的信息，这些点组成自旋网络。

通过绘制节点与连接从一个网络到另一个网络的变化轨迹，也就是在不同时间点上的刨面图之间建立因果关系，时间维度出现了。这样，空间等于自旋网络的几何，时间等于自旋网络的运动。时空在这些自旋网络相互转化的过程中产生，节点相互结合与分开形成分立时空。

产生空间和时间的微观量子，存在于宏观实在的平静表象之下，每立方厘米的空间和每一秒流逝的时间都来自这些极小量子舞动的泡沫。

在量子泡沫的普朗克尺度，时空不再是连续的，粒子通过借来的能量像泡沫一样随机浮出，又在被宇宙注意到之前归还能量从而消失，形成量子涨落。在量子涨落中发生的这种借贷通道被称为虫洞，每一秒钟微观世界都有无数这样的虫洞产生和湮灭。

作为量子力学当前的终极视角，在圈量子引力论的目光中，具象概念的时间和空间，被抽象的自旋网络和自旋泡沫替代。人类要尝试对其进行实验验证需要达到普朗克尺度。

“问题就在这里，普朗克尺度。根据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可以论证，一旦超越普朗克长度的极限，我们现有的物理学定律都将失效，我们将无法准确预测任何事情，被观察的粒子会变成一个黑洞。所以要想实验验证圈量子引力理论当前几乎不可能。”院士最后说道。

杨卫国、秦建军、李业村三人听天书一样听完了院士的介绍，大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秦建军从模糊的概念中回过神来，问了一个问题：“那是不是说圈量子引力理论，即使被验证也只能到达时间维度，也就是说只有四维？”

“不完全对，但你可以这么理解，而且你能理解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院士继续说：“因为无法实验验证，还有对面那些人的原因。研究圈量子引力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我们这些老木炭和印地的阿希提卡，还在坚守这个理论。”

对面那些人，指的是研究弦论的学者。其中一位看上去30多岁的教授首先开口道：“在M理论尚未发现的缺损填平后，就不需要圈量子引力论了。弦论的最大危机不是尚未发现的理论和尚未验证的实验，而是...而是...”他面色难堪起来。

还是坐在上首的弦论派院士接下去他的话：“还是我来说吧，是正在被宗教化。尽管这一理论对黑洞的解释是说得通的。但国外越来越多的弦论者已经变得不需要数学证明就有自信能自证理论。并且已经表现出极强的群体意识和排他性。我们已经推掉了所有国外考察交流活动，决定自己单干了。不过，不得不说这很困难......”弦论派院士的脸转向一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说：“哦对了，早期的弦论是包含了26度空间的玻色弦理论，后来加入超对称性成为超弦理论，时空在理论中成为十一维甚至更多的维度版本。弦论的带头人威腾因此提出，当前的弦论是一种新理论的一部分，这种新理论尚待发现，称为“M理论”。作为一种在9维空间中才能存在的理论。弦论中的超对称性和额外维度原则上不可证伪。我不用再说什么了吧？”

三位军人，把目光转向研究大一统理论的石宇，石宇的目光刚好和军人们碰上：“三位军长，弦论研究院这边已经是好脾气了。我废了两年多时间才有机会和他们一起尝试做大一统理论研究的。也就是这段时间，他们从宗教狂热中逐渐清醒过来。要不然，您是绝对不会在这见到他们的。要见也是在没有别人的场合。哦对了，其实我要做的就是利用弦论和圈量子引力一些存在的对偶性，在数学上证明他们等价，这样就能直接得出大统一理论的模型和方程。到那时候，星辰大海不在话下。不过，这凭一国科学家的力量远远不够，而且，路漫漫上下而求索啊。”

三位军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重新面向会场的时候，神色放松了一些。会场里聊了一些前沿物理学成果的转化之后，会很快就散了。

秦建军送他们出去，物理学随学者的离去离开了会场。

秦建军回到屋里，杨卫国正在会议桌上转着签字笔，李业村对左前方暗暗叹了口气。哲学家邹东明和社会学家钱维畴一直盯着他，目光如炬一言不发。

秦建军暗暗斟酌一下，‘先生’是对这个级别学者合适的尊称，那就这么称呼他们吧。“先生，你们肯定还有话要说吧？”

“说完了你们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但我一定要说。”邹东明说。

“那请您赐教了。”

“WM共和国是基于一种哲学思想的发展而建立的，在国家建设的探索中，我们走过许多弯路，经历过很多危机。但能带领人民群众走到今天，是因为我们抓住了问题的根基那就是，保证并不断扩大各个阶层人民的利益。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生产力的进步。”

“不错，是这样。”秦建军说

邹东明，把双手交叉支在下巴跟前，继续说道“我的思考过程十分冗长，所以我简明扼要的说明我的结论。”

“好的，先生。”

“根据现有的信息，人类的科技被圈禁几乎是确定的。这意味着生产力的进步会在一个阶段进入停滞。而生产力发展停滞会发生什么？那时我们的社会系统就面临着内部逐渐失序造成的内部压力，以及世界各国社会系统内部失序造成的严峻的外部形势。

这个形势下唯有强有力的组织才能生存下来，人类会在此时整体转向集体主义。但集体主义是有弊端的，思想禁锢就是其中之一，长期思想禁锢会导致科技进步停滞和社会运转僵化，这我们在已解体的索为联盟很具体的看见了。这就进一步限制了生产力进步的可能性。生产力进步的问题如果持续不能得到解决，建立在自然资源消耗基础上的人类文明会逐步倒退。一直退到连维持人口都成为问题的时候，集体主义也会瓦解。那时的图景是十分可怕的。”

“我能提供一些更具体的问题”社会学家钱维畴接上话头，“我们当前的经济还在依赖房地产泡沫的余温，下一个经济增长点大家都认为在移动互联网。但资本出现的位置的却不是我们希望它出现的数字工业，和智能制造。而将会是移动互联引出的自媒体、和能够结合互联网的金融业。这进一步导致经济脱离实体，用传统的话叫脱离生产本质。

这本身就体现出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关实体的经济活动，正变得越来越困难。原因有很多，但并不是发展实体经济就能解决的。因为工业的迭代需要出现在原本没有工业的土地上，迭代成本才最低。如果我们的工业用地全都遍布工厂，而迭代工厂的成本仍然大于在别的国家的荒地上建工厂的成本，WM的工业无法迭代，新的技术也不会选择进入WM，届时我们将失去实体经济优势。

要想工厂原地迭代就需要把很多要素变得极其廉价。这中间除了几乎不能下降的劳动力成本，还有设备成本和能源成本。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多少个水电站风电站都不够用，实现成本下降需要根本上的技术突破和全面应用。

但无论如何，从你们提供的信息里我可以确认，技术会见顶的。”钱维畴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和WM科学院以这一假设为基础做了一套数据模型，推算出三个基础科学到达圈禁极限的时间。更进一步的，我们把这一变量加入WM经济研究院模拟全球经济活动的超级计算模型，最终得出了三个全球经济开始衰退的时间，分别是2020年、2022年和2050年，其中2050年是基于最乐观的估计。”

“我们两个联名送交的报告大致说的就是这些。”邹东明插进来说道：“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们实际上在逐步走向文明的倒退，必须在这之前突破圈禁。科学上既然没有办法，不如从军事学上下手，比如搞定一些关键的人.....哦，我只是提供一些建议，我也尚在思考中。”

“谢谢您，另外替我向见义勇的为好青年，邹拓同学问好。”

“啊？您说我儿子，啊嘿嘿，他就是那个样子，总是爱和我争论哲学命题，和我一样是个死脑筋。不过这次确实得嘉奖他一下，谢谢，您的问候我会带到的。”

三位军人起身送二人出去，临别时，邹东明在秦建军肩膀旁拍了拍，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回到会议室，杨卫国走到空白的投影幕布前，对着幕布一动不动的站着，李业村干脆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他的后背微微弯曲，显现出军人不该有的驼背线条。

秦建军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滋滋声，光线随着声响微微闪动，屋里始终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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