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袅袅帝王谋 第三章：惹注目

自上次与祥昭帝攀谈已过一月，日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闲来无事，婧扬还是习惯性地坐在阁楼上看书，这回不同以往，她看的是《三十六计》兵法策略。

这书多是男儿郎品读，如今到了她这里，也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页一页翻过去，忽而皱眉，略有所思，忽而展开笑颜，似是极力赞许，阁楼下的春光鸟语，花香四溢也不能叫她分神。

正好这时，原该在会明宫大殿伺候的一名宫女带了几位内侍过来。

只见领头之人身年纪约摸三十五岁，他头戴镶金白玉冠，着一身墨绿色金丝绣鸟兽宫制服，一手执着明黄色手谕，一手执着拂尘，面色严肃，很有气势的模样。

身后跟着五个手捧红色大锦盒的小太监，皆是俯首帖耳，低着脑袋，不以正面瞧人。

杨柳跟素君一众丫头在正厅里嬉笑玩乐，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正巧这一幕被那头领看到。

见有陌生人进门，大家都停了下来，赶忙去楼上请了陈氏和婧扬下来。

那人转着眼珠子看了看秋水阁的陈设，稍稍露出不屑的神色。

但见受赏人到了，还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高声宣读道，“奉陛下手谕，赐六公主，华服三套，锦缎十匹，首饰三十件，书籍十八册，御膳一桌。”

话音刚落，小太监们就放下锦盒，将陛下赐予之物，尽数展现在秋水阁主仆面前。

一揭开盖子，盛着华服锦缎的盒子里就有一股淡雅香气扑鼻而来，芬芳馥郁，叫人陶醉不已。

御膳赐了十盘佳肴，用架子架着，小太监们一一双手捧到红木桌上，摆成一个圆形，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喷喷的，令人垂涎三尺。

陈氏已然不记得他是哪位，高兴之余愣在原地，婧扬谢恩，接过手谕一看，淡淡一笑道，“素君。”

素君明白，恭敬地递上一袋银子给他。

那人却不马上接过去，只是回以笑容道，“咱家可不敢受公主赏赐。”

婧扬见状，从素君手里拿过银袋子，缓缓地捧到他面前，面带歉疚的微笑，“黄公公说笑了，并不是什么赏赐，散碎银两，略尽我一点心意罢了，我与公公也从未打过交道，算作见面礼，拿去喝茶吧。”

黄文中是第一次见婧扬，他在宫里当差二十来年，已经做到了御前副总管的位子，在太监里头是二把手，在皇帝皇后面前是红人，服侍过各种各样的贵主，见到秋水阁如此简陋，婧扬身穿一袭素衣，难免鄙夷不屑。

二人僵持不下，黄文中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小林子，收下吧，不好拂了公主的面子。”

身后的一名小太监忙接了银袋子退下，黄文中又说了一些表面上的恭贺之词，便带着他们离去，素君一路相送出宫门。

待他们都走了，陈氏首先欢天喜地的去拿出那三套华服来瞧。

第一套是水红色绣丹顶鹤云山雾绕宫装裙，其色亮丽，美若云霞。

第二套是紫色金丝绣芍药曲裾，金丝光泽灿烂，工艺绝佳，如若穿在身上，定是雍容富丽，引人侧目。

第三套是如雪白衣，袖口后背绣着深浅不一的桃花花瓣，排布的错落有致。

“都是好料子啊，柔软舒适，娘这一辈子也未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陈氏双眼放光，目光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那华服。

前两套衣裳虽好，婧扬却不甚喜欢，对这最后一套白衣落花，默默地抚摸了一下，果然不错，触之柔软，绣活细腻，紧密又精美。

看来这赏赐之人，也是下了一番心意。

婧扬淡淡道，“我喜欢这白衣裳，其余两套，娘喜欢就拿去穿吧。”

陈氏听她发话了，欣喜之余立刻就拿了那套紫色华服在身前比对着，试了试外袍，又褪下来不由地叹气，“可见陛下是专门赏给你的，我穿着也忒长了。”

一旁帮着整理的杨柳惊呼道，“公主！你瞧，这十匹料子，都是内廷司新进的云锦，听说今年一共也就得了三十匹，后宫贵主那么多，独公主一人就得了十匹，可谓是天恩了。”

婧扬听闻，无奈地看了看那艳丽的云锦，冷漠道，“如此贵重之物，怎生相配？倒是弄巧成拙。”

杨柳没什么学问，但是听她的意思，并不因为得到了厚礼而愉悦，也就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

但再看那妆奁首饰，一对和田白玉镯，各式各样繁复华丽的步摇、珠花、簪钗、项圈、花钿、花盛、梳篦、戒指……样样齐全，看花了眼去。

“玉镯留下，其余的放到贵人卧房去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杨柳也不知所措。

思虑一番，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是不喜欢这些物件吗？”

婧扬没有回答，转过身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桌前品尝御膳了，侍女露云用调羹从“福寿全”汤煲里舀出一碗，她吃了一口，赞叹道，“御膳房做这些名菜倒是好吃的很，平日里分例给我们的却索然无味。”

婧扬在秋水阁生活了十几年，每逢年节家宴，才能吃上一回美味佳肴，还是匆匆而过，那么大的场合，要忙着给各位贵主请安问好，等皇帝罢了碗筷，就再好吃也不能吃了，只得离席。

吃下一碗，仍觉得意犹未尽，享受道，“再盛一碗。”

正好素君回来了，见陈氏和杨柳喜滋滋的，也忍不住笑，“明明是公主受了赏赐，你们却比公主还高兴。”

杨柳全然不理会，仰着脸回她，“我们也在这里许多年了，可有一日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无意之言，却伤了陈氏的心，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看着满屋子的名贵衣服首饰也觉得不是滋味。

“只怕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婧扬冷不丁地抛出这句话，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公主这话怎么说？”

杨柳想了想，又道，“莫不是，怕宜妃……”

宜妃其人，也只有会明宫的人才了解，她在外人面前作出温婉贤淑、胆小怕事的模样，可在她掌管的宫里，可谓是锱铢必较、嫉贤傲士，立荣就是从她身上学来这种口蜜腹剑的本事，荪南还年幼，也是越发骄奢跋扈。

素君也紧张起来，“方才就是前头宫人带了黄公公过来的，想来她们已然知晓了。”

片刻间，只见门口“咚咚”两声，是王嬷嬷，她叩了叩门，笑容可掬道，“六公主，娘娘有请。”

婧扬心里暗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只叫素君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往主殿去，路途也有些远，穿过小桥流水，柳枝条条随风摆动，身姿婀娜有如舞娘，倒影在水中，柳絮纷飞，犹如四月飘雪，飞絮飘零落入水中，树影婆娑，光影斑驳，一片诗情画意，不可谓不美。

王嬷嬷走在前头，突然道，“六公主整日也不梳妆匀面，如若见了陛下，不怕有失体统吗？”

婧扬思索着，估计是这老妈子瞧见了赏赐，故意挖苦自己，并不想做什么理会，就随口答，“我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份，常日与贵人在一处，不打扮也是省时省力了。”

听婧扬说的谦卑，她也不好再多言语。

到了主殿有丫鬟领了二人进门。

只见宜妃斜卧在里间的贵妃榻上，房内熏着檀香，袅袅炊烟升起，弥漫在空气里，迷迷蒙蒙的，似乎叫人看不真切。

“宜妃娘娘安好。”

婧扬与素君屈膝向她行礼，她懒懒道，“起来吧，自个儿坐下，看茶。”

语毕，就有宫人端上了一盏茶，置于婧扬身侧的桌案上。

王嬷嬷端来一碗羹汤，用调羹舀着一口一口地服侍宜妃饮用。

见她气色不佳，病容犹存，婧扬忍不住问一声，“娘娘身子还未好全吗？”

宜妃抬了眼皮瞧着她不说话，王嬷嬷道，“可不是，这几日才放了晴，前头一直下着雨，又冷又潮湿，娘娘最怕冷，哪里就好的了呢。”

婧扬听了，单膝跪地，急忙请罪，“娘娘身子未愈，秋水阁众人应当侍奉一旁才是，真是我等的罪过。”

说罢眼角就流下泪来，滴落在地毯上。

这一幕被宜妃看在眼里，这才稍微有了昔日的神采，“好了，你这孩子，听闻你孝顺，很少得见，今日见了，才知你的心意，本宫领了你的情意，快起来吧。”

婧扬方才坐下，用帕子抹了眼泪，又听见宜妃说，“陛下见了你一回，便也忘不了你，这不，今日就差人赐下了那许多名贵好物，你可还喜欢？”

眼瞧着宜妃是苍白无力，可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病态美，好似更加动人，虽说她抱恙，但也不曾撤走玉头牌，一个月以来，皇帝也留宿了这里几回，可见她有手段。

“儿臣从未见过这等好物，留了书册，尝了御膳，其他却是碰也不敢碰的，只觉得那贵重之物配不上自己这卑贱之躯。”

婧扬说的极其卑微，低着头回话，脸上也无骄傲放纵之态，宜妃看了才安下心来，微微一笑道，“这话说的差了，不谈也罢。你尝尝这新进的西湖龙井，用露水烹了，分外清香。”

殿中萦绕的檀香气味甚浓，婧扬品了那龙井，只觉得微微苦涩，似有霉味，心想宜妃既然端出来，必有所图，便一饮而尽，饮完装作吃惊道，“娘娘这茶味美清甜，尝上一口已是福分，儿臣谢过娘娘。”

宜妃一个眼色，王嬷嬷立刻明白，招呼一个小丫鬟过来，“把那西湖龙井封一罐子给六公主带回去。”

婧扬听了又是谢恩，宜妃却懒洋洋地躺平，下了逐客令，“出来这些时候，你娘也该挂心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