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北 第四章 福舟茶会

朱骋容落座，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他将酒和铜钱放到桌子上，指名道姓地发问：“林湫池你在搞什么名堂，要我们带铜钱来又是什么新花样？”

市场上但凡有什么东西预感将风靡，林湫池必是他们中最先察觉者，跟他相处久了，身边人似乎也会带上一种未卜先知的优越感，同窗们对他这一点很是佩服。要说会玩，这里应该无人及他。

“朱兄莫急，鄙人在之后准备了几个怡情小游戏，稍后铜钱自会派上用场。”他扫一眼桌上沉重的钱串，轻笑道：“倒也无需这么多，只是作为游戏的筹码罢了。”

“朱兄你还是这么急性子，何不先品茶静静心？哎，这二位妹妹倒是乖巧美丽，今日是第一次见呢。”说话这人是少詹事次子冯喆，念书的本领极差，装腔作势的本领却是极高，殊不知言行举止都能透露他的品行，平日里大家倒也从不揭穿他。

两位女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令冯喆馋得几乎要将猥琐的眼睛贴到她们身上去，朱骋容火气蹭蹭冒上来，直接怒骂道：“冯兄还请自重！”随即他站起来将两位妹妹姓名简单告知众人，坐回去时高大的身形把某人的视线挡得死死的。

冯也是自讨没趣，打着哈哈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他的目光落到东道主身后，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好奇问道：“哎林兄，你身后这是什么？还拿布盖着，看起来怪神秘的。”

林湫池云淡风轻地笑笑，手中一边敲打着扇子一边说道：“冯兄刚劝人莫急，自己倒是耐不住性子了。何不先尝尝朱雀阁新出的糕点呢？”他右侧的男子听完，脸上有了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冯喆瘪嘴，他向来只对美女感兴趣。糕点？真真无趣！

一旁的夏示这时像醒了觉般，突然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迫不及待插话：“噢?这我可要做第一个品尝的人！一周没去竟错过了朱雀阁出新品？还不快呈上来看看。”

话说这夏示和夏芙芷兄妹俩是出了名的馋嘴王，京城里有名的馆子就没有他们未踏足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每天同进同出各大楼阁，唯有哥哥的身形胖得看不出个囫囵样来，妹妹依旧不胖不瘦，走在街上别人都分辨不出这是兄妹两个。

“林哥哥总是快人一步，好生厉害！”夏芙芷赞道。

朱冷烟斗篷侧了一下，这个飒爽的女声有些与众不同。

“呈上来吧。”林湫池吩咐道。他身边小厮退到后面，不一会儿，几名着装凉爽的少女端着盘子从东道位两侧的木门出来，为宾客一一摆上点心。盘子中央只见一朵朵绽放的睡莲，还呈上一个盛着水晶甜汤的竹叶青瓷碗。

“这是？”几位书生看着摆放在眼前的花朵有些无所适从。他们平日里甚少出入酒楼，不明白这莲花……美则美矣，怎么能直接当糕点吃？很快他们又夸奖起花瓣形容色泽的美丽来，好显出自己得心应手的模样。

一清俊书生未语，默默迟疑着避开莲花，拿起瓷碗抿了一口甜汤。

夏示从来是吃先于品，东西方才上齐便一竹筷下去，二话不说夹起一片花瓣往嘴中送，清香软糯的味道传递到舌尖，甜而不腻，当属上乘。他竖起大拇指连连道：“不错不错，朱雀阁这次不仅赶着最早时候采用了荷花原料，制作甜品的工艺质量也是非常之高。好吃！好吃呀！”

其他人见夏示如此高评价，也按捺不住纷纷去夹花瓣。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这莲花糕的形态栩栩如生，仿佛能让人看到一位妙龄少女在湖中采莲，又精心洗净、研磨、加佐料、再重新糅合的场景来，味道中透出一股清丽之感。林哥哥可否小小透露一下配方呢？”夏芙芷在众人面前大方点评，冷烟这才发现她竟不带斗笠参加宴会。

林湫池笑眯眯看着她回答：“据说只需加入糯米、蔗糖、麻油、肉桂几种食材糅合，再用模具造型即可制成。”说了，又好似没说，芙芷知道他与朱雀阁关系不浅，想追问，这时门外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打断。

“竟然有如此美味，来迟了实在太可惜！”醇厚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冷烟身旁落下话音。

“林兄实在抱歉，我这快马加鞭还是没赶上！”这人毫不客气拿起她面前的水晶甜汤闷头喝下，随后隔着众多人和林湫池赔罪，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愧疚之意。他的汗水顺着精致的脸庞淌到肩膀上，看起来又热又充满诱惑。

“言重言重，尉兄弟不必拘礼，赶紧入座休息才是。”林湫池不好说什么，口渴便要喝汤，何来莫名的烦躁。

小厮上前在冷烟身边最后一个空位摆下桌凳。

这下人终于到齐了。

刘行之见着最后的来客，远远拱手道：“尉兄！”

这人“咦”一声，才犹如久别重逢拱着手回应道：“刘兄！”

他俩交情颇深。

来者正是吏部尚书的独子尉沉舟，与刘行之乃世交。尉父与刘父作为吏部的一二把手，在早年结下深厚友谊，之后的多年更是在官场此呼彼应，配合得好不默契。这使得他们的缘分顺利在下一代延续，刘与尉称得上是非常要好的异姓兄弟。

兄弟归兄弟，二人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刘行之一贯沉默寡言，而尉沉舟，过于与众不同。

人已到齐，船上突然爆发一阵热闹，不管是同窗的还是初见的，都在热情寒暄。冷烟安安静静听着，突然觉出些纳闷——与会者几乎快要集齐士、农、工、商四个阶级，在这个年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暮云在旁边一直扯着哥哥要他介绍到场的人，其实意在那个话不多的刘行之身上，追着问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冷烟听了一会儿，兴趣缺缺，便要伸手去品尝莲花糕。

“哒”，盛满甜汤的瓷碗放到她的桌子上，她看过去，一双狭长的眼睛透过薄纱与她对上视线。

“这是还给你的。”男子凑近她小声说，眼含桃花紧紧盯住她的视线不放。冷烟被目光缠得紧了很是不自在，面对这样一张貌若潘安的脸，她也有些遭不住。于是只好将视线躲避下移，没成想又落到男子敞开的胸怀上，一颗艳丽的朱砂痣刚好点缀在洁白的胸膛中央。

冷烟不着痕迹往后侧身，脸颊也扭转过去，耳朵升腾起一股热气。

汗已散尽，尉沉舟把衣襟重新拢好。每次他人的窘迫都能让他感到一丝痛快，有些人真的很容易看穿，他轻笑道：“你也对刘行之感兴趣吗？”

“没有。”简单二字。

“嗯？是吗~”男子托着下巴喃喃自语，听起来不像不相信。

他又突然凑上脸来，仔细打量冷烟的面颊，“你长得很不错呢！是哪家的女孩儿？”他发自真心赞赏她的脸。

刘蓓蓓语噎，其实内心也深感认同，到一刻钟前为止，她还未发现有更胜过朱冷烟美丽皮囊的女人，只可惜本人在如此小的年纪便失去了生命，多么遗憾。

上一世，她不过是个长相普通的语文老师，除开班上孩子们戏谑的夸赞，身边便再听不到其他对她长相的溢美之词。而她独自在大城市工作生活的那三年，加之对外物漠然的性格，走到哪里都只是淹没于茫茫人海之中。

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她才感受到原来只要拥有美丽，即使冷漠，也会有源源不断的爱意涌来。她不用笑，哥哥便会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她不用笑，家奴们炙热的目光也自发在身后追随她；甚至她来到这里，还能被面前这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发自内心夸赞。

她心里有些酸涩，还有冒名顶替的愧疚。

“你叫什么名字？”尉沉舟笑得邪魅，冷烟越不搭理他，他便越发想要撬开她的嘴来。他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类人。

“尉兄！”一声呼唤远道而来。

“什么事？”尉沉舟抬头,看见首位的林湫池对他眯着眼睛和善地笑。

大家听到林湫池说话，突然安静下来，等着今日的好戏开场。

林湫池了然，起身示意大家看向他身后用布盖起来的神秘物品。他略一思索后道：“尉兄虽来得迟，却来得巧，我们的助兴游戏才刚刚开始。鄙人认为单纯游戏有些无趣，便准备了一些无足挂齿的小礼品。在座各位见多识广，还请不要笑话。”

他揭开第一块布，只见一块小得可怜的东西摆在桌子上，众人隔着很远的距离相看，只觉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