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之外 第五章·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高强失声痛哭：“你以为我不想当英雄吗？哪个男人还没有个英雄梦啊？当英雄多风光啊，有记者采访，有民众赞扬，还有公司嘉奖的两万块……”

“可是这些，能换来我孩子的幸福童年吗？！”

“……”

字字诛心，句句入骨，言语之间满是成年人的委屈。

鬼面人听罢，有着些许错愕，一时之间竟然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知此时此刻，在那副恶鬼面具下，会是一种怎么样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好奇。

片刻后，鬼面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强，然后转身，再度隐于房间里某个阴暗的角落。

……

狭长的甬道漆黑阴暗，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在这条拥挤昏暗的长廊之中，分布着许许多多类似的房间。

鬼面人阖上暗门，叼着一根烟，倚靠在门边。

面具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成熟面孔，脸上有着些许胡茬，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他觑眯着眼睛，魂不守舍。

阴影之中，烟草所映发的火光忽明忽暗，思绪也断断续续。

“我记得你好像很久不抽烟了。”有人在他身侧说。

随后，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人身材高挑，体型削瘦，穿着一身黑西服，手中拿着一根华美考究的手杖，脸上带着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丽女孩儿的脸谱。

“凌绅，看来你好像不太擅长吸取教训。”

那被称为凌绅的鬼面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也许吧。”

“能给我一根烟吗？”带着女性脸谱的那人伸出了手。

凌绅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盒干干瘪瘪的香烟，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了一根，递了过去。

脸谱人看着手里这只已经有些发霉的香烟，愣了一下，“哈德门啊，很久没见了。这烟……揣了很久吧？”

“这是我爱人生前买给我的最后一包，她口口声声说是不让我抽，可真当我遇上什么头疼的案子，心烦意乱的时候，不用我说，她就主动的去给我拿一包烟。这一包我一直带在身上没舍得抽，有它在，就好像她也在，我会很安心。”

那人低下头望着手里的这支烟，轻轻捻了捻，然后也学着凌绅将上身靠在墙上，“借个火。”

凌绅默默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烟雾缭绕，一时寂寞无话。

“其实，在这么多的后辈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我有心想要将你培养成我的继位者，我希望在我退位之后，能够执剑审判我的那个人是你。届时，整个组织就全部交托给你了。只可惜，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是你最大的弱点，所以，在你学会当机立断之前，我还不能放手。”脸谱人说道。

“优柔寡断，只因还有可商榷之处。”凌绅说。

“这不是你对犯人产生怜悯之心的借口，对犯人的仁慈就是对他人的残忍。”

“我从来都没有对犯人产生过怜悯。”凌绅摇了摇头。

“你刚才在房间里犹豫了。”

“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正常来讲，却是。但是站在我们目前的立场，那片刻的犹豫，就足以说明很多了。”脸谱人道。

“首领，我受累问您一句，我们这个组织创立之初的目的是什么？”凌绅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

“匡扶正义。”

“什么样的正义？是自我标榜的正义吗？！”凌绅毫不退让的与其针锋相对。

“我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加入组织，是因为我们同样饱受过上层的迫害，深知体制内官官相护的腐朽黑暗，所以聚集在一起想要重塑法治。可是如今呢？我们又在做些什么？”

凌绅说话的声音很响，一直在黑暗的甬道之中回荡。

有些房间将房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很小，很不起眼，但却足以做很多事情。

直到脸谱人摆了摆手，那些房间才将房门合上。

“重塑法治的道路无疑是漫长的，任重道远，在此期间势必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为达目的，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必要的妥协。”脸谱人声音冷冽，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

“必要的妥协？难道罔顾人命就是你所谓的必要的妥协吗？”凌绅指着那扇暗门，怒声道。

暗门之上有一个小窗，透过窗，却见那接替凌绅走进去的人正将高强的脑袋死命地按进一个水桶之中。后者奋力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凌绅怒极，想要推门而入将那人救下，却不想，被那脸谱人用一根拐棍轻易地压制在了墙上。

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溺毙，脸谱人这才放开了凌绅。

“罔顾什么人的命了？他可不是人，他是杀人犯！杀人犯啊！”那栩栩如生的脸谱下，透露出两道古怪的目光，“从他杀人的那一刻起，他也就没有了人权，算不上人了。”

“什么杀人犯，那女子的落水并非是由他故意或过失行为导致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义务去救援，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几乎无法定罪！而且就算定了罪，也罪不至死！你这样做，已经超越了法律的范畴了！”凌绅目眦欲裂地嘶吼道。

“法律？那只不过是有钱人的玩具罢了，它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在权贵富绅们没空玩弄时，它也只会站在大多数人的那一边，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因为它需要拥簇，这样才会保持威信力。而事实上，恰恰是被它抛弃的那一小部分人，才是最最需要它的……”

脸谱人哧哧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笑声中满是讥讽与嘲弄。

……

“哒哒哒……哒哒哒……”

两串杂乱的脚步声响彻在走廊里。

随着“咔”的一声，房门被打开，鬼面人轻轻拍了拍凌绅的肩膀，然后对屋内的人说道：“好好劝劝你们的队长，他似乎有点钻进牛角尖了。”

屋内，是一件类似库房的小房间，里面有着一张长桌，几张椅子，和一台饮水机。

房间内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一张国字脸，表情不怒自威，严肃认真，正襟危坐在长桌旁，手捧着一卷律法书津津有味地看着，却是连头也不抬，毫不理会。

女子面容冷艳，身穿旗袍黑丝，脚上踩着一双三厘米高的高跟鞋，此时正搭着腿，用那修长纤细的指尖玩弄着一柄寒光凛凛的手术刀。

她眸子一瞥，声音清冷道：

“我们的队长我们自己会照顾好的，就不劳首领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