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如月 第七章

这样平静的日子，几乎让玉汝忘却了杨城的事。每天清晨灵儿拉她起床，一起吃饭，随后去玉汝那里练武。千绝实在是一个好师傅，言简意赅，聪明的玉汝很快就理解了短刀的使用方法。

练习两个时辰，灵儿给他们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还特地给玉汝加了两个鸡腿，全千绝殿属她吃得最多，初时，她吃饭还遮遮掩掩，有些害臊。久了，脸皮一厚，几个同龄孩子一熟，不仅不遮掩了，还笑闹着去抢别人碗里的鸡腿！

晚上她多了一门新工作：给殿里的孩子们教习文字，这些孩子大多只学了武功，识字不多，仅限日常交流。这下玉汝可得意了，自称玉师傅，让大家都这样喊她！她平素大大咧咧，但教习文字时，又认真又细致，这些本来就有底子的学生，很快出了师，还有几个聪慧的已经能自己写些简单的诗句。千绝在他们上课的时候，就坐在后面，说是监督教学质量，实际上自己也偷偷学，这一学才知道知识如海，不比功夫简单。每日偷偷做些笔记。玉汝也会故意叫他回答一些课堂问题，其他孩子最初还有些拘谨，只有他开口，气氛就逐渐欢快起来。

灵儿最为聪慧，除了不能说话，字写得端庄秀丽，已经自己写些小文章，送给玉汝。每次看到她那张白净好看的小脸，玉汝就一阵叹息，这孩子若不是遭逢这些破事，该是多么明媚的一个女孩子。被她叹息惊到，那圆脸的少女抬起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露出一丝微笑，她正在抄写一首李白的诗，字迹娟秀颇有风骨。玉汝似乎被看破了心事，摸着脑袋傻笑了一下。灵儿虽不说话，却似乎什么都知道。却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玉师傅，你最近练武辛苦了，我给你房里留了一碗鱼肉羹！

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鱼肉极为珍贵，看到这字条，玉汝惊喜万分，瞅了瞅在后面念书的千绝，拉起灵儿一起回房偷吃。

偷吃的日子多了，千绝终究忍不住，何况在课堂上总被这丫头叫起来背诵。一忘记句子，下面就发起一阵轻笑。连最乖巧的灵儿也捂着嘴，看他。他暗自恼怒，却无处发作。便在教习武功的时候复仇。

于是白天里教她武功时给她教的招式格外多、格外难，姿势不到位，立刻换来一顿竹尺。玉汝越发野性难驯，上蹿下跳，将其他学武的孩子逗得咯咯笑。

可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两人几乎成了千绝殿最大的冤家。

灵儿近日已经学会了白居易《钱塘湖春行》，每日歪着小脑袋在窗台抄诗，字写得极其工整，白净的小手攥着毛笔，一笔一画，极其认真。玉汝背着手在一旁连连赞叹，恨自己没长胡子，抚须赞叹似乎更有教书先生的感觉，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千绝看到的场景就是灵儿在写字，玉汝贼兮兮地站在后面偷笑！旁边还坐着几个15岁的孩子，摇着脑袋都有点书呆子的感觉了。心里突然感叹：这样的日子格外平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这个丫头又吵又闹又爱捉弄人，调皮得不行，猴子似的在这方土地肆意欢快。兀自想的出神，却被那屋里的少女一眼瞅见：“外面那个同学，快进来学习！在那发什么呆？”，灵儿听到动静也抬起了头看着他果然像个呆子，圆眼弯成月，捂着嘴发笑。

千绝一时气恼，踱步而入，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乖乖接受玉老师的教导，嘴角一撇，暗自想好了今日就让她知道武术的博大精深。

隔些时日，玉汝用起短刀有些模样了，她天资聪颖，虽然毫无功夫底子，在习武上却非常用功。这夜她按照千绝教习的调息之法，盘腿坐在床榻上。养神三刻，突然窗外传来极细碎的动静，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她的房间。她在床上全身汗毛直立，扶着窗幔，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初月。

却听似乎又有一人也跟了进来，这动静更为轻盈。她几乎立刻判定出这是一男一女。

屋内漆黑一片，那两人已经从前堂往她卧室走来。她瞪着眼睛，发现有一缕青烟从前堂飘了过来，立刻捂住鼻子和嘴。那偷偷潜入的两个人过了片刻，亮出明晃晃的大刀，终于寻入她的卧室，她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哪里来的毛贼？”

却被其中一个更为瘦弱的人捂住了嘴，她那把初月迅速抽出往那人腹部刺去。却被一旁拿着刀的人一把打到地上。

她还要挣扎，那人却将一旁的灯点着，拉下面罩，竟是千绝。捂着她嘴的人也顺势拉下面罩，却是灵儿！

“你们？”玉汝翻了翻白眼，恨不得当场把白眼翻到脑后。

“我是来检查你的警惕性！前面还可以，为什么不跳到床边，还待在床上？”千绝冷冷的问道，灵儿做了一个我也是被迫的可怜表情。玉汝暗道鬼知道你们千绝殿还有这样的测试。

“罚你半个月只能吃素，灵儿不要给她再留肉了！”他又斥了旁边的圆脸少女一句，灵儿点点头。

“光吃素吃不饱！吃不饱就没力气练功，没力气练功给大家上课就光想找人回答各种刁钻的问题！”玉汝一时气急，逮着话一股脑的说出来！

“那就每日加练一个时辰，直到你通过我的试炼！”千绝转身就走，灵儿回头看了她一眼，给她又从袖口放下一只鸡腿。她暗自发笑，心想还是灵儿好。

虽然恨千绝过于严苛，打她手心已经从竹尺换成竹板，但她自己也发现身体比之前灵巧许多，耐力也好了许多，现在每日的训练已经不觉得累，睡觉也格外香甜，似乎个子也长高了点。

他自有一番调息汇神之法，她牢牢记了诀窍，找千绝对练是绝对不可能的，就找来了灵儿。灵儿这个小师傅又漂亮又温柔还很有耐心。

索性和灵儿睡在一起，夜里两人就在屋子里过招，一拳一脚皆有章法可循，她深入其中逐渐着迷。

这夜，千绝正在殿里休息，却突然闻到一阵迷魂香，他皱着眉，将屋里的的烛火熄灭，潜入床边，只待那人进来将他生擒。却半天没了动静，疑心陡生，于是摸到前堂，却听一阵猫叫，竟是一只毛茸茸的白猫闯了进来，门是大开的，那猫闲庭信步，也不怕人进来这里嗅嗅那里晃晃。却见几只黑影又从门外一跃而入，竟是几只大肥猫，那猫咪十分喜人，竟朝他一拥而上，在他腿边磨蹭。他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立刻窜身而出，却听里屋传来笑声：“千绝殿下的龙涎香真好闻！”

原来是玉汝与殿里的猫狗都已相熟，竟然使唤来一群猫被她引入千绝的房间。趁着猫声一片屋子又黑她又躲了进来。她得意万分笑着：“我是来检查你的警惕性，前面还可以，为什么离开房间？万一歹人在你被子里下了药，就吃亏了！”

玉汝说着走出了屋子，她笑的很嚣张，月光下千绝的面色千变万化。

“那猫你去收拾出去！”

她笑嘻嘻的拿出些猫食物，很快将几只猫咪诱惑了出来，摸起猫咪来得心应手，千绝将门一闭，暗自赞叹这丫头鬼主意可真多！比以前聪明多了，却又觉得这不是正经的保命手段，又为此觉得头疼。

这样平静的时光很快被打破，千绝捏着手里的信，皱着眉，唤灵儿去叫玉汝来。

半晌，玉汝懒洋洋地走了进来，最近练功有所长进，自己晚上还要调息一个时辰，丑时方睡，早上起得又早。

“来啦来啦！”玉汝本来松懒的神色在看到皱着眉头的千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你坐下！”千绝正经地说着。

“我收到消息，你父亲的消息！”千绝看着玉汝，目光灼灼。

“你说！”

“你父亲还活着！而且”千绝顿了顿，“而且人在你未婚夫林家住着，他们也在四处找你，恭喜你，你可以回家了，京都派了重兵平息了战乱，杨城已经安全了！”

这句话无疑令人惊喜万分！这几乎是这半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玉汝站起来拉着千绝哈哈大笑。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可以让我爹认你做干儿子，他可是大好人！”玉汝蹦蹦跳跳！

千绝有几分苦笑：“谁能认一个杀人狂魔做儿子！”

“不会的不会的，你是替天行道，你是大大的好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你又好看，又善良，武功又这么好，我爹会很喜欢你！他啊一直想要个儿子，可惜了，这不就来了吗？还不花钱！”玉汝小算盘一拨，越想越开心！

“我出去几天，回来后我送你回去吧！”千绝皱起了眉，这丫头太会算计了，白白算计了一个男丁！

接下来的几天，玉汝给自己的徒儿们准备了无数作业，叮嘱他们好好学习，等安排好家里，自己就来检查学业。这几日一切如旧，偏偏千绝人不见了，灵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玉汝有些纳闷，但也没细想，收拾好自己的衣服，看着这待了几个月的地方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些孩子大多是孤儿出身，性格大多孤僻，都将一生献给了千绝，不，他们是互相的陪伴吧。想到这，又想到那个冷冰冰的人，玉汝不由得笑了起来。

在等待千绝回来的日子里，她手抄了李白的诗集，让孩子们也跟着抄，告诉他们这世间不仅有仇恨也有爱，有山山水水，有自由的风。

她拉着灵儿一起躺在月夜的草坪上：“以后千绝报了仇，你们也好好想想自己去哪，可以去外面看看，你们都有武功，一般人轻易伤害不了你们，但占山为王这事情，终究长久不了，朝廷总要管，总会来围剿。”

灵儿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一眨，像天上的星星，玉汝看着她出神。两个孩子对未来还有太多的幻想，这一瞬间是幸福的。

三天后，千绝回来了，似乎消瘦了一些。

“今夜你收拾一下，明日我送你回”千绝说完，转身关了门。她在门外独自发愣，只看见一盏幽幽的烛火燃了起来。那烛火印在纸窗上，像一团橘色的毛茸茸的动物，毛发蓬松。她一个人兀自想着，最近夜里有些冷，她一个人留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内动静，却只有死一般的宁静。

其实还有好多话想给千绝说，她是不理解的，这个人突然这么沉默！不过来日方长嘛，小脑袋里被就要见到父母的喜悦充塞，其他一概不想。转身回去睡觉！

银白色衣衫的男子，默默站立在窗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整个人越发显得消瘦。他收到密报，风雨欲来，朝廷显然已经有了动作，千绝殿这几年风头过剩，虽未侵扰平民百姓，却也是一方势力。

今夜的月色有些凉，他轻咳了几声，不知何时头上长出了一根白发，他独自一人在月光里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