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自玥禾 第六十二章：青花瓷（2）

还是周末，他依旧执念着，坐在平常的位子上，听着依旧熟悉的青花瓷，也等着她。

“唯别而已矣…”晨放下手中第三只空了的咖啡杯。青花瓷熟悉的旋律从前奏到终结反反复复，咖啡的苦涩也不知何时让口腔麻木。晨清楚地感受到胃部的阵阵痉挛，却已无心顾及。他胃不好，却偏偏执着于咖啡。

咖啡的苦涩使得他记不清这是第几遍“唯别而已矣”了，终于，汐走出了那扇熟悉的门。

“汐…”沉闷的鼻音使他没有勇气让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他失了魂般默默看着她，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得像他心中的那个青花瓷。

但汐再没有在旋律终结的那一刻，笑着推开咖啡厅的门。

她甚至没有再向玻璃窗的这一头瞥一眼。

她眉眼低垂，默默看着自己的影子，面无表情。阳光透过凌乱的枝杈，投在汐的身影之上，明暗交错的间隙，像极了青花瓷片上蛛网般的裂纹。垂下的发帘如流苏般遮住了汐白皙的脸，她匆匆而行，又匆匆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好像，再没有人会小心地拿下他手中的咖啡杯，又不忘调皮地阻止他了呢…

胃部的猛烈抽搐将晨硬生生地从回忆里拉扯出来，他忍不住趴在桌边狂吐一番。恍惚间，晨觉得眼前无光，天昏地暗。“汐，我可能，没法陪你了。”

失手打下的咖啡杯在地上摔成碎片。

“唯别而已矣…”

“那个叫晨的孩子有日子没来了，你看你这化学又退步了！”父亲有些不满地看着汐。

“你们烦不烦！”正在吃饭的汐瞬间变了脸色，她摔下饭碗，转身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囡囡这是怎么了？”饭桌前的阿婆停止了喝汤，瘦削的脸上满是皱纹。

“不知道，这孩子最近一直迷迷糊糊的。”

“哦…”阿婆玩味般眯了眯眼睛。

“囡囡，快开门呀，是阿婆。”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敲起了房门。

门被轻轻打开，汐埋在一只大熊上哭得泣不成声，此刻她一头扎进阿婆的怀里，憋闷好久的情绪终于掀起了滔天的波澜，肆意奔涌出来。

“囡囡，到底怎么了，你跟阿婆说啊！”

“哇…阿公最后留给我的那个青花瓷碎掉了，我想阿公了…那是阿公留给我的嫁妆啊…”汐又委屈地哭了出来。

“嗐，囡囡啊，多大点事，不哭不哭，明天跟阿婆回家，还有好多呢。”

“好多？！”

“那可不，你阿公还不了解你，小时候阿公跟你开玩笑，囡囡就非追着赶着要青花瓷，这女孩子家家哪藏得住东西，所以呀，阿公那次出远门，在庙前买了十几个，那么多年，囡囡也没提，阿婆以为，囡囡早就不喜欢了。”

“可这是青花瓷啊！”

“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儿，你还别说，这小玩意儿还真有模有样儿的，十五块钱一大堆，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仿品。那个时候你还小，阿公是哄哄你的。真正的青花瓷啊，老爷子千交代万交代，要等到囡囡嫁人的那一天，拿出来当嫁妆的…”老太太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那老一套。

“你阿公还说，那个真正的青花瓷啊，是在景德镇买的，他还带着在庙里拜了好久。你阿公到死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塞给你那个瓶子，是叫囡囡别哭呢…”

汐发疯般向外面冲去…

从那扇大门出来，汐一次次向玻璃窗那头张望。可那张她曾和晨相向而坐，谈笑风生的桌子前，或是空无一人，或者已经坐了别的陌生人。终于有一天，汐再次推开了咖啡厅的门。只是这熟悉的桌子前，再没有那杯热气氤氲，奶香温醇的奶茶，也再没有那个耐心听她抱怨，还不忘微笑的男孩了。

汐坐在熟悉的桌前，点的是以前晨最爱喝的咖啡。她心底有些不甘，却只能看着那杯咖啡渐渐变冷，看着它热气不在，看着它在洁白的杯壁上凝出深褐色的印记。汐呆呆地看着，从他的位置，他的视野，她仿佛看到，那个穿着淡青色裙衫，打着青灰色小伞的自己，从大门的那头缓缓走来。

青花瓷的旋律再度响起，悄然滑落的泪水，在杯里泛起淡淡的涟漪，转眼间，又消失不见。

晨再也没有来学校上过课，据熟悉的人说，晨的胃出了问题，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要去很远的地方看医生。

那人还说，晨好像，归期未卜…

晨似乎真的人间蒸发了，他留下的一切，似乎只是那张一次次在汐脑海里闪过的，苍白瘦弱的脸。

汐渐渐开始有很多事情要忙，“补习，中考，补习，高考。”她好像变成了一个陀螺，转在学校和家的两点一线上。而那铺天盖地的试卷和作业，如鞭子般抽得她团团转。以至于汐疲惫而麻木的大脑，只能容得下考试和睡觉。

“妈妈，门口有一个包裹。”女孩儿轻轻拉了拉汐的裙摆。十八年后的汐已经成家，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和可爱的女儿。

那是一匹青灰色的泛着凝光的瓷马，马儿周身的青灰色像极了夏日初晨那一望无际的青空——那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青灰。

“我一直都相信，每个人心里的青花瓷内，都住着吟诵幸福的神女。而我，亦是如此――晨”。

汐默默凝望着青花瓷驳杂的纹路，往昔的青涩时光如开闸的洪水般纷纷涌上心头，回忆里的深深浅浅，又重新拨动着那根她称之为回忆的神经。他还记得那个喜欢穿淡青色裙衫，打着一把青伞的女孩儿，更晓得她生于零二年，属马。

“我的病，无需挂心，勿念。”信末的补充，让汐心头系了多年的结，终于，无声地解开…

出嫁那天，阿婆把真正的青花瓷瓶给汐，那么多年，她从不舍得把它从柜中拿出来。现在，她小心的摩挲着瓶口，那瓶中，似乎还盛满了盈盈如水的月光，倒映着阿公的脸庞。“阿公，你看，你那青花瓷里的“神女”，现在很幸福。”

“晨哥，我记得你说过，‘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自小就陪着我，现在该轮到我陪你了。等你好起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汐开始提笔回信。“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耳边熟悉的旋律缥缈着，她记得，当年他默默等她时，也有这首歌…

文章写的幼稚天真，还有不少错别字，那个时候最讨厌化学，学考结束就义无反顾选了文科。可是那时候，还有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重生往事的期许……这样想的时候，那种剧烈的腹痛才稍微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