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自玥禾 第六十二章：青花瓷（1）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秦黎歌每天晚上都耗在琴房里——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琴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家里的杂物室卧室客厅的灯都关着只有琴房的光透出来钢琴上卧着一本上锁的日记，看到它的那一刻很容易让人想到永恒。

那是好久了，秦黎歌要跟禾玥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那个时候兴致蛮高，还有着手写文章的习惯。那个本子后来被秦黎歌小心收好，现在就在书桌的柜子里。她拿出来看：

稚嫩的笔体歪斜斜写着：青花瓷，这是那篇文章的名字。

“小汐，阿公把这瓷瓶留给你，小汐长大了，也要像这青花瓷一样干净水灵。阿公啊，特意在菩萨面前拜过啦，让菩萨保佑，小汐一辈子都顺顺溜溜的…”老人攥着瓷瓶的手，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霜，终于还是如断线风筝般无力地垂下。抬眼间，夕阳迟暮，寒鸦凄凉。

青花瓷光泽温润，仿佛凝聚了如水般的月光。每当汐摩挲着瓷瓶时，往昔的记忆思绪，都会化作翩然的蝶影漫天纷飞。“小汐啊，青花瓷是世间最美的器物，里头还住着佑人的神女，我们小汐出嫁的时候啊，一定比青花瓷还美…”老人讲述着悠远的老故事，膝下的孙女时不时懵懂地跟着点头，老人满脸的皱纹深如刀刻，此时却悄然舒展。老人玩笑似的讲述着缥缈的传说，描绘着细腻的青花瓷，也默默疼爱着他的小孙女儿。

“笔锋浓转淡，宛转迂回间，已是伊人初妆…”在汐的眼里心里，那个青花瓷中带来幸福的女子，已如洛神般在她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晨哥你跑得好慢啊！”女孩笑颜如花，灵巧地躲避着身后的少年。阿公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在树下喝茶。“老田头，你看你家晨儿和我这小汐可是般配？我们家小汐的嫁妆，可是货真价实的青花瓷呢。”

“还真是金童玉女！”邻家婶子笑着插一句嘴。

“阿公好坏！”女孩腮边染上一抹桃红，目光躲闪着，不敢再望那个追来的少年。“哈哈，抓到啦”少年兴奋地又叫又跳。

……

时间继续缓缓地向前流淌，戏言犹在，但阿公却终究没等到那一天。

晨不太知道青花瓷是什么，但他晓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晨无法定义所谓的幸福，但他知道，从小到大，他一直喜欢默默守护着汐，二人并非兄妹，但那感情早已如亲情般温厚细腻。“我还可以陪她多久”…晨直直地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手里那张医院的单据，不觉间又往裤袋深处塞了塞。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晨小口啜着杯中的咖啡，目光穿过玻璃窗外的雨幕，锁在那扇闸门上。

过了许久，晨放下手中的咖啡，不经意地整理好衣摆，对着熄灭的手机屏努力勾出一个微笑，虽然屏幕的黯淡早已掩去了他面色的苍白。

她出来了，穿着她最爱的淡青色裙衫，撑着那把天青色的小伞，缓缓走进雨中。

唇齿间咖啡的余味带着一丝微甜，晨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他喜欢看这样穿着淡青色裙衫，撑着天青色小伞的汐，更记得他曾玩笑般说汐长得像花瓶。在初三学过那篇课文之后，在每个周末为等她下课，在店里一遍遍听着周董略带忧郁地唱着这首歌的时候，“青花瓷”——晨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个熟悉的名词，而此时，他默默看着，看着汐一步步向他走来。

“唯别而已矣…”最后的旋律悄然收尾，她也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服务员会心地送上奶茶，氤氲的热气里，淡淡的奶香如丝缕般温柔地缱绻着。“快喝吧，还是双倍的布丁，不加糖。”晨笑着伸出手，拨开汐那因在雨中奔走，而被雨水搅成一股的头发。

“谢谢晨哥！”大口喝着奶茶的汐，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状。他只比她大了一岁，她却还是喜欢叫他晨哥。晨总是抱怨说把他叫老了，可在汐这么叫的时候，又分明有一种莫名的，被他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晨哥，你怎么又喝咖啡啊，很伤胃的！”汐微蹙着眉头，移开晨面前那杯所剩无几的咖啡，又有些不放心似的看着他苍白的脸。

“下次可不能这样咯。”她嗔怪般的补充了一句。

“嗯。”晨顺从地点点头。

她化学一直不好，而他，每个星期都在这里等她。

“今天去我家吧，我有东西给你看哦。”汐忽然笑着眨几下眼睛。

“嗯？好！”他笑着应着。

“晨哥你快来，这就是我新买的教辅，你看看怎么样？”汐急急地把晨拉到家里，熟练地从杂乱的书本中掂起一本，递给晨看。

“傻孩子，一本教辅书也急着给我看啊！”晨看着她，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笑道。“当然不是啊，我早就等你教我化学题呢，补习班的作业好麻烦。”汐从书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资料，嘴里嘟囔着什么，眼光却不时偷偷地瞟向晨。

“你呀，就那点小心思。”晨微愠般拍了拍汐的脑袋，后者立刻会意到了什么，抱着晨的胳膊就撒起娇来，“嗨呀，晨哥最好了”，眼睛里还闪过得逞后窃喜时的光芒。

“好了好了，把你的作业都拿出来吧。”晨使劲儿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再可没有下次了！”

“知道啦！”

“先把桌子理理吧，你看你这书桌乱的。”晨随意地拨开桌子上那堆杂乱的试卷，好给手上的东西腾出地方。

“哎，别…”女孩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为时已晚。

器物摔碎的声音清冷而突兀地响起，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在某个安静的瞬间里，无比清晰。

地板上，那如凝脂般泛着柔光，却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的器物冷冷地反射着灯光。而晨，从那玉一般清亮的器物碎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碎片表面蛛网般的裂纹，伸张着，蔓延着，把晨瓦碎成无数个自己。

晨恍然间手足无措，他下意识的转头看汐。

窗口漏进的风吹得汐的裙摆摇曳，凌乱的发丝掩去她白皙的脸颊，一瞬间，“阿公，青花瓷…”女孩仿若茫然，不知如何抉择。

“小汐啊，你要记得，青花瓷是世间最美的器物，而我们小汐啊，出嫁时一定比青花瓷还美……”阿公平日少言，更鲜与外人交往，唯独对于她却是关怀备至。童年的记忆总是带着一抹淡青色，而所有与阿公有关的回忆，似乎都聚焦到了阿公口中的青花瓷上，猛然间汐意识到，阿公的青花瓷里住着的神女，正是给阿公带来慰藉的自己。

而此刻汐愣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她依恋，而又关心她的男孩，会打碎她的青花瓷——阿公最后留给她的东西，那穿越生死之后依然连缀着回忆的纽带。而此刻所有的一切，一如那日阿公的灵柩被人抬走般，渐行渐远，却又猝不及防。汐仿佛又陷进了那日迟暮里，她妄图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看着某些东西从指缝里流泻出来，又悄悄溜走…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女孩儿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莫名的孤独感迅速地如潮水般填满她的心头。那是一种长空之下，与君决别般的孤独。窗外风雨飘摇，晨默默低头，内心歉疚着，又夹杂了些许的绝望和不安。汐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而满地绽开的瓷片似乎再一次提醒她：阿公走了，旧日美好的一切也随着青花瓷慢慢消失了…

汐一把把地将晨推出门外，一声巨响过后，站在门外的晨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恍如隔世，

他听见哭泣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而记忆里那个撑着青伞，穿着淡青色裙衫的女孩儿，一下子朦胧了背影，也悄悄带走了流光。

“青花瓷…”晨猛然想起了什么。“每逢不顺，汐都会紧紧攥着那个小瓷瓶，小心地把它贴在怀里。良久，她总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垂头抱怨的人与她无关…”

“老田头，你看你家晨儿和我这小汐可是般配？我们家小汐的嫁妆，可是货真价实的青花瓷呢。”

“还真是金童玉女！”邻家婶子笑着插一句嘴。

晨瞬间觉得那已然碎裂的瓶子无比沉重，过往的温情，似乎也随着青花瓷的破碎蓦然消失。

“真是醉了，为什么不先看看桌子上有没有东西。”晨懊丧的攥着拳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脚，鞋面的花纹在他眼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那她…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电梯墙反射出的一个模糊而憔悴的身影，晨恍惚了许久，下意识地舔了舔还沾着咖啡渍的嘴唇。

干燥，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