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1、至此一别

1、至此一别

深夜，雪后的雪窦城，变得圣洁而高雅，仿佛洗去了世俗的铅华，换上了素装，不施粉黛，却有无限风光。

椒房殿外，永诺缓步走上台阶，抬头看着巍峨的宫殿，灯火通明，眼角闪过一抹清泪，昨夜的践行宴，她喝得伶仃大醉，整日的思考，她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虽然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走上这些台阶了，却又尽力抛开这些念头。

竖貂无声地跟在身边，外面外面正下着雪，雪花飞进城门。巡逻的守卫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徘徊往复，但在厚重的石墙内，仍旧温暖而静谧，宁静得让永诺有些受不了。

她抵达门外，独自伫立了很长时间，心中满怀惆怅，宫内存储着他曾经他与幽王的欢愉回忆，如今雕栏玉砌仍在，屋内朱颜改，她心爱的男人，也变了，原来爱也可以那么冷，有如雪窦城的长夜。竖貂轻咳一声，提醒永诺不要再犹豫，她回到现实，似乎借此找到勇气，于是挺起胸膛，迈步走进宫殿内。

宫女见到永诺到来，纷纷跪倒施礼，冥鸿原本在殿外椅子上小憩，听到宫女道福生，忙站身起来，惊得声音发颤：“王……王后！”话音刚落，便见弃国者竖貂跟在永诺身后，款步进来，冥鸿不知道永诺深夜造访为何，有些惊讶，好容易才把持定了，硬硬地点了点头，略整了一下长袍，双膝跪倒道：“内侍冥鸿拜见王后娘娘。”

“不必多礼了。”永诺王后微微一笑，北面立定，眯着眼看向宫内，轻声问道：“君上可在里面？”

冥鸿知她明知故问，站起身陪笑道：“君上与宓芙娘娘方才就寝！”

“烦劳通禀，我要见君上！”永诺心中涌起醋意，顿了一下，又道：“事关重大！”

内侍冥鸿看见她，略感意外，他是幽王近侍，总管王宫内的内侍，眼线耳目极多，永诺王后的造访他却没有得到半点风声，不觉微微诧异，瞥见身后的竖貂，不禁皱了皱眉，知道是竖貂故意不透出风声，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满脸陪笑，说道：“恐怕，不妥，扰了君上……”

“放肆！”永诺勃然大怒，在寂静的夜晚，她的怒吼，十分刺耳，她当然知道深夜求见幽王不妥，但去意已决，她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冥鸿椒房殿门前愣了片刻，不敢做声，也不敢进去通禀，天威难测，又不知道王后何事找幽王，但此时此刻，恐怕不会是让幽王高兴的事情，倘若君王怪罪，恐怕殃及池鱼，自己也会受到责罚。

椒房殿内传来孤娇斥之声，冥鸿闻声，脸色一变，忙跪倒在地，屏住呼吸，永诺则轻轻抬起头，看向宫殿门，殿内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门被猛地打开，一个绝代丽人身披狐裘，站在门口，满脸嗔怒，望见永诺，她也很惊讶，这位雪藏的王后，从未走出她自己的忘川别业，更不理事，自从自己进宫以来，两人也素未谋面，若不是她服饰华贵，女婢跪伏施礼，她也许根本不知道来者是谁，许久之后她才眨眼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语调平板，格外地了无生气。

“我要见君上，”永诺大量了眼宓芙，并不在意宓芙的语气，也不想与她起冲突，便冷冷说道，“来向他道别。”

心中虽然疑惑，宓芙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蓬厚的黑色如乌云般垂在香肩，脸上肌肤充满活力，她并没有施礼，直直地看着永诺，有种青春无敌的自傲。“君上乏累，已经熟睡，还望王后请回吧。”

永诺恨不得眼前的宓芙消失，但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很可能再也见不着幽王了，于是她反而毫不退缩地朝殿内跨了一步：“让开！”永诺并不客气，厉声斥责道，她即便被雪藏，毕竟是皇后，还没有被废，轮不到得宠的妃子教她如何守规矩。

宓芙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说：“君上并不欢迎你。”

若是从前，她这席话准会把永诺刺痛得泪流满面，但是现在，却只让他更加释然，心中再也没有了对幽王的挂念，她即将随太子巡边，届时她将放弃眼前的富贵，让自己深陷危险，但那是她的选择，自由的选择，“你只是一只美丽的孔雀，孔雀再漂亮，也是俗鸟，即便飞到枝头，也变不成凤凰，所以我劝你认清自己的地位。”她不屑地说。

“王后要我如实禀报你的无礼行为吗？”

“你尽管告诉君上，”永诺愤愤地道，“但凭你，是阻止不了我见他一面的。”说完推开宓芙，便要向殿内走去，冥鸿低头看着青石砖，心念极速飞转，似乎猜到了王后的目的。

宓芙受力之下，身体向后踉跄而去，正绊在门槛上，惊呼一身，站不稳，身体向后倒去，正在此时，一双手轻轻扶住她，一人从阴影处满满走出，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眼前的人已非永诺记忆中那个人了，他形容憔悴，双目无神，穿着金丝睡袍，双眼深陷，活像两个黑色的窟窿，嘴唇翕合，想要说什么，却仿若茫然，寒夜之下，他看起来有如一片孤叶，一阵劲风便足以将他的精神飘散。

看见永诺站在殿门前，他并没有骤然发怒，而是平静地看着她，胸膛正随着轻浅急促的呼吸韵律有致地起伏。

“允常，”永诺见到幽王如此憔悴，有些伤感地轻声说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想去西境雪漠陪我们的儿子去守边。”

似乎永诺的选择，幽王并不意外，他的泪水流下脸颊，都说君王不能流泪，否则会有天灾，但他再也不在乎了。“永诺，你要丢下我……”

宓芙推开幽王搀扶的双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充满幽怨，永诺见幽王没有让宓芙离开，有些失望，但又能怎样呢？此去一别，就是永别。

“我要离开这里，陪伴我们的儿子。”永诺说道，“我想我们可能永远见不到了。”

“你情愿放弃王后的身份？舒服的生活？还有，寡人？”幽王有些失望，他知道永诺的倔犟，颤抖着轻声问道。

永诺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面露悲伤，却很决绝。

她并不是迫不及待要出门远行，或者逃离深宫，想到要把曾经的挚爱抛在这里，她更伤心欲绝。永诺擦去眼泪，凑过去踮起脚轻吻幽王颤抖的双唇，一如曾经。

“我只是希望你能留下来跟我作伴。”幽王贴近永诺的耳边颤声道。

宓芙满怀戒心地看着他，眼中闪过嫉妒，生怕永诺重新俘获幽王的圣心，那时候她所做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日夜诵经，”她向后退了两步，呆滞地说，“在远方为你祈福。”

幽王心中一凉，有些不知所措，“都是我的错。”一阵局促的沉默后，他勉强说了一句。

永诺扭过脸，她的视线找到了竖貂，眼神复杂，“听说祈瞒殉职了，我想君上派一个新的监军。”

幽王知道永诺的心意，垂下眼，看向跪在不远处的竖貂，轻轻颔首。

“别了。”永诺说道。

当永诺转身即将离去时，幽王开口说道：“拟旨，”他恢复了威严，看着永诺的背影，幽王说道：“王后偶感风寒，不幸沉荷难愈，病逝宫中。”

“什么？”冥鸿与宓芙闻言，均是一惊。

永诺也听到了旨意，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因为她早已心死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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