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第三十五章 片云天共远

太和殿下，二十七阶一墀，共一百三十五阶。

太和殿外，帝王玄衣赭裳，交领右衽，螭首白玉革带下束稍窄蔽膝，蔽膝之上赤金龙纹若隐若现。骤然惠风起，少年半束而落在后肩的乌发微动，此刻双手负后，冷冷睥睨着远处宫门之所。

下了早朝，扶黔守着自家陛下更下朝服，换上御面之袍后，便又赶紧着令下面的人准备轿撵。使信是突然传回皇宫的，那位是早朝后入城的。眼下，扶黔正在皇宫门下，立在门内侧稍远处，眼巴巴望着红墙拐角。

忽然而已，车轮滚压之声传来，在寂静异常的排排宫侍衬托下，显得清晰无比。

马车渐渐自拐角处显现，暗沉的颜色与皇宫格格不入，车夫将车驱至扶黔三步远外，便下了来，垂首向外而去。

又等了一刻钟，扶黔才默默向前，恭声道，“夫人，奴奉旨意，迎您归宫”

没听到内里传来应答声，只是布帛摩梭之间，锦帘被一双玉手撩起。扶黔身后随着的大监赶忙跪在马车前身旁，一女婢紧跟在后面；妇人踩着其背而下，女婢垂首间抬起双手任其扶揽。

五排六列，大监女婢，尽皆垂首躬身而立，其余两人，视线难及；只有扶黔，虽微弓着身子，但未垂首，于是只有他看见这位，传说中的美人。

妇人一身灰白袍衣，通身紧窄，丝带束腰；而下衣拖长，喇叭形状，却行不露足；大襟宽袖，袖口红镶边；身形窈窕以纤弱，靥面妖冶而青妍；

此刻下了来，一双素手在身前微微交握，垂泪眼中，秋波灵动，望向百余阶鸾墀，出神良久。

持续怔愣后，扶黔先妇人一步回过神来，恭敬着询问，“夫人，请往这边轿撵”，原来，阵列队伍后的地面，早已放好步撵，只是宫人此刻皆站立着，遮住了视线。扶黔将一只手朝上而引，只是妇人未予理会，没听他的禀告，也没看他的手势。

惠风渐渐袭来，扶黔的手就那么维持着，一动没动。

“离儿，在哪？”，柔媚细扬，酥人心扉，妇人依旧望着百余阶鸾墀，远得无边无际，她眼睛并不好，可依稀里，有人影绰绰。

扶黔身体一颤，心中骤然掀起一片波澜，这位，好像不怎么把法礼放在眼中，且照这语气，怕也是个惹不起的罢，“皇帝陛下，有政务在身”，扶黔虚着心回答，比起得罪这位，他更不敢惹自家陛下。

妇人微微一笑，回过身来，背后的高阁飞甍都失了颜色，“小内侍，你在忽悠我”，说罢倩然回身，一步一顿，向着高阶而去。

扶黔见状，阻挠之话堵在喉口，犹豫不决间将自己的脸都憋红了，终是陛下大于一切，紧迫中开口，“夫人，勿要再向前了”，

妇人步履，已然跨上四五阶，闻言顿身；扶黔见其停了下来，张皇剧动之心，稳了大半；咽了咽口水，定住声线，“前朝之所，为臣之途，夫人尊贵，焉能枉屈？”

妇人身形微僵，弧度极小，“叫他来甘泉宫见我，不急何时何刻，我等着”，轻飘飘地温柔软语，道着放肆不尊的话。

扶黔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幸好太和殿的台阶够多，这样大不敬的话，让自家陛下听见，他们这一行人估计也活不成了，“夫人宽心，纵然政务繁忙，陛下亦能妥善兼顾”，扶黔没敢明着应承，陛下没提起，他就不能认。

妇人没再纠缠话外之音，只是慢慢回身，袅袅娜娜向着轿撵而去，扶黔眼神示意方才搀臂的宫女，后者领会意思，赶了上去，跟在身后。

轿撵悠悠轻起，二十余人规规矩矩跟在后头，浩浩向着内宫道而去。

扶黔见人远去，只身立在阶旁，高高扬起头，遥遥望着自家陛下的方向。理了理衣袍，深吸了口气，埋首向上。

丞相府，正门会厅内，

左侧上首，云不语端端坐着，眸光沉静，身上杀意收敛，通身气质，倒难掩霸道之感。闻裕方一踏入屋内，便看见这样情状，精明的双眼中闪过欣赏，边走边道，“云公子久等”，

云不语原在发呆，听见这话，慢慢起了身，略抱拳，“能者多劳，闻丞相权重位高，自然幸苦”，客套之话，又有谁肯真信。

“路途遥远，公子一路护我大殷夫人，何妨稍事休息，居留几日？”，闻裕淡淡笑着，温声询问。

“闻丞相纵有好客之心，在下却不敢生滞留之意。此番，是奉王室之命，令行人归”，说话间，又在闻裕之后落座，“此番拜会，一是向丞相交接，二则，是向闻相告歉，为顾我王室公主，沈医官确难脱身”，

听到这话，闻裕没应声，只是端起茶盏，以杯盖略略揽着茶水，云不语恍若未察，也只慢饮茶水，一室静谧，除却檀烟渐渐，便只有杯盏交接之音。

很快，稍稍凌乱的步伐声接近，谷祏肃穆垂首，在庭院门外候着，拦下莽撞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