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 第5章 给自己加油！

自从秀决定进城之后，大钱和秀这两个只有十几岁的姐妹，就瞒着父母，做着各种准备。

其实主要是心理准备，姐妹俩长这么大最远到过的地方，就是在父亲和哥哥的带领下到过乡里的庙会，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说不紧张和害怕是不可能的。再加上哥的出事，她们对城里有一种神圣的向往和由衷的恐惧。但秀是铁了心要走出这一步，尤其是看到大魁姑姑之后，看到大姑整洁漂亮的衣服和文绉绉的谈吐，秀觉得崇拜极了，她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主意更加坚定。

如果父母知道她要进城，那是绝对走不了的。哥哥的惨状给这个家带来的阴影一直没有散去。瞒着父母帮助秀出逃，尽管有大姑承诺以后她会和大人们说，但大钱依然觉得自己很不孝。但她能理解秀的想法。自己都不愿意嫁人，更何况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呢。进城，看看外面的世界，自己都想啊。要不是得有人在家里撑着，要不是不想让爹娘操心，大钱都想和妹妹一起去。

好在，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大魁的大姑说什么都不用带，人去就成。而且有详细的路线图，包括从村子里到县城怎么走，到汽车站怎么走，怎么样坐汽车等等，都在其中。

他们就带上一年四季穿的几件衣服，找一个大包袱裹起来，用绳子一打即可。为防爹娘看到，姐妹俩都是晚上算计好带什么衣服，收拾到一起，只待走时再打包。

姐妹俩的身高、身形差不多，两个人的好衣服都给秀带着，到城里去可不能太丢人，能体面还是要体面一些。

秀也不客气，这也是她的想法，只是跟姐说，俺把好看的衣服带走了，你到婆家去可就没有好看的衣服穿了。大钱苦笑说，还不知是怎样的婆家呢，穿那么好看干什么，再说娘说要做新衣服呢。

19岁的大魁、17岁的大钱、15岁的秀，三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在大魁大姑的支持下悄悄地运作着这起逃婚事件。

瞒着大钱爹娘是因为进城之痛令这个家庭阴霾笼罩，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先斩后奏。而瞒着大魁的父母是因为双方父母关系和睦，共同定下的亲事，一旦大魁爹娘发现孩子们忤逆，必然会第一时间与大钱爹娘沟通，使他们的计划落空，依然达不成进城目的。

为了出逃成功，所有的人都得瞒着，尽管瞒着父母这种行为令他们羞愧，令他们倍感身心压抑，令他们时刻纠结无比，但他们不断用自己初衷善意来坚定自己，用大姑支持来鼓励自己。好在，这样的日子他们很快就熬过去了。

当金黄色的麦浪在田间起伏的时候，秀拿到大魁大姑寄来的车票，还有画出了详细的路线图。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大钱和秀谁也没有睡。半夜，大钱和秀把准备好的衣服包裹好，秀背在后背上，趁着底色，悄悄溜出家门。大魁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大魁推着一辆独轮小车，把秀的行李接过来放在车上。

就要走了。秀从出家门就一直忍着的哽咽，终于忍不住了，她抱着大钱的脖子哭出了声。

大钱：“自己选择的路，就别伤心了，想想以后的好日子，昂？”

秀一边抽泣一边说：“俺舍不得爹娘，舍不得你，俺也不愿意嫁人！俺还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呢，俺也想哥哥。”

大钱：“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别哭了，你到城里后要听大姑的话，一定好好干活，不要怕脏怕累。不吃苦哪有甜？你还小，不懂的事就要问，千万不能冒失，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千万要注意身体。咱俩可是说好了，绝对不能出事，出了事咱们谁都担不起。记住了？”

秀：“都说了一百遍了，俺记住了。俺走后娘肯定难过，你要多劝劝，只要稳定下来俺就给你们写信。”

姐姐俩抱在一起，一边抹眼泪，一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惜别的话。

大魁先是跟着难过，看二人絮絮叨叨没完，知道要是不打断她们，恐怕得说到天亮：“还走不走？没什么担心的，票是大姑买的，她知道秀坐哪趟车，一到市里大姑就会接秀回家，不会有事的，早点走早点到，在车站等着心里才踏实。走吧。”姐妹俩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大魁和秀到了县城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们就到汽车站候车。

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大魁说：“俺看着包裹，你眯一会儿吧，一会儿还要坐五个小时的汽车呢！”

秀还在兴奋着，自然睡不着。她抬头盯着大魁说：“俺得跟你说清楚，俺是不会嫁给你的啊。你对俺好也不行，你该找谁找谁，可别等俺。”

大魁瞪她一眼：“小心眼儿，管这么多事情干什么？你该干嘛干嘛去。俺对谁都好，又不光对你一个人好。再说送你来车站也不算对你好，你是给俺大姑看孩子，俺不送你谁送你！”

“嘻嘻！”秀开心地笑了：“俺就说嘛，大魁哥是好人，一等一的好人！”

看着秀清秀的面庞，听着她开心地笑声，大魁似乎看到了大钱，想起了和三妮他们一起听大钱讲故事的场景。大魁的嘴角不由得向上翘起。

秀的离开是瞒不住的，大钱觉得主动坦白比让娘追问更有诚意。当爹娘知道秀已离开时，太阳早已露出笑颜。

爹一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表情，依然没有说话，娘则在哭了半晌后，风风火火地到大魁家里问话去了。然后，就是一整天的悲愤。

再然后，就是无奈地接受现实。

晚上，娘拉着大钱的手，说，“娘是管不了这个闺女了，以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死活也不是娘的错，是她自己找的。反正是大魁大姑的事，大魁家也挑不出什么礼了。钱呀！娘可就指望你了，你看到你们爹和你妹了，可别再伤娘的心了。你要再有什么事儿，娘可就真的没法儿活了。”

大钱被娘抱在怀里，贴心地说：“请娘放心，俺会好好过日子的，将来还会孝敬爹娘》”她必须用百倍的孝心安慰娘，因为其中有一份是秀的。

大钱理解娘，心疼娘，也理解爹心疼爹，恨自己不是个儿子，能给家里顶门户。

大钱知道自己一定是要听娘的话的，娘再也经不起自己有什么意外了。但未来茫茫，心里空空，只能期待自己未来的丈夫，能够体贴自己，也能够和自己一同照顾自己的爹娘。

大钱有些害怕，有些忐忑，有些心痛，也有些期待。

转眼就是大钱出嫁的日子。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大钱过门那天，拜过天地后入洞房。头上的红盖头一下子就被拉下来了，听到“咦”的一声，忍不住抬眼一看，愣住了——天啊！这不是那个小傻子吗？个头还没有自己高！

“小傻子”直呆呆地瞪了自己一会儿，猛然回身，边高喊着“娘！娘！”，边急急地跑走了。

而大钱则一下子瘫坐在炕沿上。她的心沉到了无底的深处。

结婚三天回门，到娘家住一天。回门回来后，新婚就算过完了，从此，一日三餐就是大钱一个人的事儿了，开始婆婆还帮着点，后来指点着点，再后来就不管了，有时做好饭还得到邻居家去叫，时不时婆婆还会挑一些饭菜咸了淡了的小毛病。最让大钱难以忍受的是，婆婆总是盯着自己的脸问这问那，晚上老秋几时睡的呀？晚上老秋醒了几次？晚上老秋睡觉蹬被子没？大钱每次都是搪塞着，不敢看婆婆的脸。

回门那天大钱在自家胡同里看到过大魁，她不知道是不是大魁有意在那儿等她的。她站住看着他，这是他们成年以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这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很愿意看见大魁，心里有些高兴，好像给大家讲故事时一样兴奋的感觉。但当她从他眼睛里看到那种深深的哀怜时，却感到鼻子酸酸的。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赶紧低下了头。

大魁无疑是刚毅而英俊的，尤其是那高高的身材令男子汉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全身。“我正说下地呢，从这儿路过。你……过得好吧？”大魁缓缓地说。

大钱觉得自己应该跟大魁多说一些话的。她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路：“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村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这样啊。”此话一出，她自己都是一愣，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正是自己应该有的状态吗？当意识到这一点，大钱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不那么难过了，是啊，人人都是这样生活，为什么自己不能？她意识到过好现在的生活才应该是所有人的期望，也是自己应该为之而努力的。至于婆婆的小心思，大概家家如此吧，不然娘怎么反复交代要听婆婆的话呢，大概是因为婆婆的话不那么好听，所以才反复交代吧？在村里，婆媳吵架的事看多了，大钱知道那是被人家笑话的事，自己还是要警觉的。至于那个“小傻子”，不称心又能如何呢？婚都结了，一定是不能反悔的，不然娘要伤心，家里也会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话既。然称心不称心都得过下去，何不让娘放心呢，自己安心娘才能放心。事到如今，已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那就只能安心地做这个“小傻子”的媳妇，慢慢等他长大，安心地做那个婆婆的儿媳妇，让她慢慢觉察出自己的好。

大钱觉得自己应该认命了，这个“命”就是现实，就是现状，接受它，面对它。这个“认命”，就是既然无可选择，那就让现在变得更好。加油！大钱！

大钱的心似乎通透起来，几天的郁闷、心酸、不忍似乎一下子消散了。

“唉……你怎么了？”看大钱呆呆地站在这里，不走也不说话，大魁有些不安。

大魁的声音让大钱拉回了思绪，看他依然站在那里，有些局促，忙说：“嗯，想起点事情……大姑有没有来信？秀去了能干吗？有没有给大姑添麻烦？她大手大脚，俺怕大姑不满意呢！”

“你娘去俺家问了好几次了，已经写信给大姑了，还没回信呢。”大魁不再说话，不知是走是留。

大钱抬起头：“秀这丫头心野着呢，这一出去不知几时能回，你也找个老婆过日子吧，嗯？”头脑清醒的大钱，觉得自己应该说出这番话。她了解秀，秀天生我行我素，大胆勇敢，就像她那随意疯长的大脚丫子一样，只管自己疯长，没有人能管得住。大钱知道秀的心里没有大魁，事实上秀的心里谁都没有，她还太小，压根儿还没有生出男女之情，但大魁岁数不小了，又是家里的老大，他家老二都定亲了，三妹也出嫁了，实在不能再耽误大魁了。

此时，大钱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此时，她很愿意让秀嫁给大魁，可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意。

罢了，既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依然是接受现状吧，并尽量让现状变得更美好些吧。怎么又想回来了？大钱稳住心神，不再停留，不等大魁回复，说了句：“不耽误你下地干活了。我先回了。”

脚步多了些坚定。

端午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6月8日到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