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娇抱着询奶奶生生在床上从中午呆坐到了傍晚,从开始的泣不成声到现在的满脸麻木,她身上没有了丝毫生机。
直至一阵阵悠然琴音伴着悦耳的丝竹声传来,她才记起宫里为了明日的年夜节特地开了春日宴。
启唇轻呵一声。
“他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曲娇猩红着双眼,眼中尽是怨恨和癫狂。
她放下了询奶奶的尸首,为她轻轻掖好破被,一双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攥住身下的被褥,咬牙扛过心口传来的阵阵剧痛,跌跌撞撞的出了殿门,循着乐声而去。
春日宴开在隆德殿内,曲娇在宴会快结束时赶到了大殿门前。
“让本宫进去。”虽是命令的语气,却带上了些哀求的意味。
殿前的侍卫不让她进,却碍于她的身份没有赶走她。
她一把掀开因沾了尘土而变得灰扑扑的云锦绣花裙,颓然俯身跪在了殿前的白玉阶上。
“罪人曲娇,求见圣上。”她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那几个侍卫面露难色,却还是没有一人替她进去通报。
只是劝她道:“娘娘…您莫让小的为难啊…”
曲娇知道,他们不会有一人替她进去通报,便铁了心,要跪在这里见裴度。
春日宴热闹非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王公贵族们举杯言欢,一片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
有人杯酒言欢,有人哀哀欲绝。
透过敞开的殿门,她依稀能看到端坐在高位之上的那抹雍容华贵的明黄色,那人龙袍加身,远远看去,气势威严,叫人生出无限敬畏。
裴度身边的大太监福生眼尖的瞥见了顶着冷风跪在门口的曲娇,也不知弯腰对高座上的人说了些什么,只见人点了点头,福生公公就从宾客如云的宴席之间退了出来。
曲娇看着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走到了自己身旁。
“杂家见过娘娘。”福生规规矩矩的对曲娇行了个宫礼。
这福生公公早些年受过曲娇的不少恩惠,着实不忍看她撑着形销骨立单薄身子跪在这里找死。他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提醒道:“娘娘…杂家劝你且先还是回到长门宫去罢…陛下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怕是不想见您的…”
曲娇领了福生公公这份情,对他颔首回礼道:“多谢公公良言。我今日只是想讨一口薄棺、方寸净土,为奶娘下葬。”言罢,有些倔强的转头冲着隆德殿磕了几个响头。
“再说,他裴度凭什么在我爹爹替他打下的江山上…这般对我。”她咬牙切齿道。
“那…杂家尽量帮您。”
“谢公公。”
福生公公拿她没办法,任她就这么倔强的跪在门前,只得转身回去复命。
福生回到了宴席上,佝偻这身子在宴席间九五之尊端坐的案牍旁。
十二旒冕扣起君王长发,颗颗玉珠流转千万种光华,却不及所戴之人抬眸时那一刹那半分的耀眼夺目,冠冕之下斜眉入鬓,凤眸微眯,一张如玉面孔上此刻正显出微醉的酡红,如此几分醉意的姿态更显风流却不显轻佻。
他侧耳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着王福生的低声汇报。待转眼望去看到曲娇模糊的身影后,毫不犹豫地露出了嫌恶的神色,蹙起了好看的双眉。
那九五之尊伸出一只剔透无瑕如白玉般的手,弯曲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上的精雕细琢的银杯。
“真当是稀奇,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跪在朕的面前向朕讨东西。”
慵懒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的讥讽意味太重,座下原本此起彼伏的喧闹声静默下来,看向座上的君王。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他扬起下巴,将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沾了几滴清酒的红色唇瓣,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扰人雅兴。”
如青竹般指节微微松动,只听啪的一声。座上之人将手中的银色酒杯摔向了大殿门口的方向。
气氛更加紧张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也齐齐看向了门口跪着的单薄身影,一个个倒抽起了冷气。
上京无人不知晓曲娇。
这个皇上的青梅竹马,曾因艳艳才情华动九州,却在册封两天后又因其兄带兵谋逆而被关入冷宫的不闻不问的皇后。
没人知道其中复杂的原由。
众人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生怕皇上再次发作,牵连到自己。
谁知那人竟只是挑起了嘴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拉着醉到以为自己是司春之神而站在桌上召唤春雨的楚王爷,端起酒樽,喝起了酒。
“诸位爱卿,做甚这般模样,快些喝酒。”
他冲殿中央抱着琵琶弹奏的伶人挥挥手,丝竹声再次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就只是风吹过湖面带起的不惹人注意的涟漪。
跪在门外的曲娇听了这般侮辱人的话,面色依旧平静,却心如刀绞。
“好…裴度…好!!你这般不仁不义,算我当时瞎了眼…算我瞎了眼!”曲娇一口气提不上去,猛地喷出一口血雾,险些昏厥过去。
她苦笑几声,经过这番折腾,她恐怕是撑不过这年夜节了。
“你屠我满门忠烈,骗我青春年华。却连一口薄棺都不愿施舍于我…”
“哈哈哈哈哈,是我瞎了眼!”她疯了一样的磕着头,满脸不甘。
“我求你,我求你!”
没有人回应她,任凭她在这里发狂。
春日宴结束。
夜色渐浓。
她看到一双绣着金龙的黑色棉靴走过自己的面前,带出一阵龙涎香。
那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她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头,生生克制住自己想去质问裴度“何以绝情至此”的冲动。
“参见圣上!曲娇知罪!季娘子是我害的,她是我害的!”她放下了所有尊严,担起了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卑微的像一条狗。
可明明是他负了她。
“裴度,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她向前膝行两步,如今曲娇只想要裴度一个回答,她只想知道裴度有没有相信她过。
那靴子的主人依然无动于衷,视她为无物,渐渐走远。
“季娘子的债,你们曲家满门不是还完了吗。”裴度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越走越快,慢慢消失不见。
来回不过几秒时间,曲娇却觉得好像熬过了许多个日夜。
“曲家…不是我!裴度!不是我啊!”
几个侍卫按着她,不让曲娇往裴度的方向追。
裴度,你没良心。
曲娇把喉咙间涌上的一阵腥甜咽下肚。听着来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旧日与她不和之人,站在一旁,只见声音越来越大,故意将满嘴讥讽之言尽数说与她听。
曲娇将头垂的更低,一言不发,屈辱的把这些承受了下来。
“我没害季娘子,爹爹也从未要谋反。”她轻声道。
“我解释了又如何?没人愿意信我。”
她勉强撑起残破的身子,跪在地上,对着往昔交情不错的人一个一个的用力地磕着响头。曲娇的额头早已血流如注,竟可见白骨,她不敢奢求别的,只是他们借一口薄棺,安葬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些曾与他交好的人,只是站的远远地对她摇头叹息,劝说她一两句,却不敢慷慨解囊,生怕再和她牵扯上什么关系。
曲娇明白那些人为何如此凉薄,
不过是裴度授意。
所以她不怨那些人,只是失魂落魄的回宫后在院子点灯亲手挖了个不大不小地洞,将询奶奶放了进去,又将厚厚的土堆成一个小丘。曲娇在此处将询奶奶简单下葬,亦在那日亲手埋葬了与裴度二十三年来的爱恨纠葛。
她找出去年埋在柳树下面的几坛酒,喝的不省人事。
“阿爹,娇娇给你缝衣服!”“好—!咱们娇娇长成大姑娘了,知道心疼她爹爹喽!”
“阿娘!我都说啦,您别再操心我嫁不嫁的出去了,我有心悦的人!”“哟,是不是那小皇子?”“娘~!”
“哥哥,娇娇若是男子,定和你一起戍守边疆!”“阿娇好气概!”
“阿度,我十里红妆嫁你,好不好?”“我定不负你。”
曲娇梦到年少时的种种,竟恍若隔世。
…
脚下一个趔趄,曲娇回了回神。
她终于等到了今日的年夜节,顶着漫天飞雪走过了院子。与陪伴了她六年的长门宫告别,与躺在土堆里、走在黄泉路上的询奶奶告别,与宫门前早已枯败、满头雪白的老梧桐树告别。
曲娇踏着满地碎琼乱玉走向了往年桥,在地上的薄雪上留下了一串并不明显的脚印,安静的连在殿门附近值更的婢子都没有注意到她。
她徘徊在往年桥边。
皎皎月华伴着纷纷扬扬的落雪为世界镀上了一层白色,曲娇抬头看着眼前慢慢被银装素裹的宫殿。
这中都皇城干净得让她陌生。
“我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曲娇叹息。
她抬起脚。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猛的向河中央奔去,迫切的想要结束这二十三年来荒诞的一切。
“来世,我们永不相见。”
冰冷的河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亦模糊了她记忆中年少时的青葱岁月。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任自己被刺骨的河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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