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梦 第十五章 岳州整兵

因清军的懈怠放纵，太平军得以在益阳休整三五日，好好放松一下，但是兵士们可以休憩，诸王及高级将领们却不能。清军虽然屡战屡败，但颇有屡败屡战的韧性，二三日间便从长沙跟了过来，如同狗皮膏药般甩不掉。

所以坚守益阳是不可取的，太平军大队还是得转移，但是转移方向再次出了争议。按原定计划，太平军大队是要沿洞庭湖西岸继续行军北上，从陆路直驱常德，然后目标荆州，这一路上都是平坦大道，乡镇、村落众多，与大队人马行军有利。

但是在得到益阳数百艘民船、渔船后，东王杨秀清再次萌发了东进岳州的念头，这就与天王的旨意有了矛盾，以致在益阳拖了几日，耽误了行军。眼见清军越聚越多，太平军不光撤回了南岸驻军，也变得焦躁起来，行军路线必须得尽快确定了！

而在这种战略决策中，天王总是争不过东王的，原因就是...跳大神，哦不，是天父下凡。

只见须臾间东王啊呀一声往后栽倒，幸而东殿将领众多，一起扶住了，不然准得摔个脑震荡。一阵吓人的抽搐之后，东王杨秀清翻着白眼又站了起来，那声调也格外深沉，与平常大异。也不知谁喊了句天父下凡啦，大帐中皆跪了一地，领头的赫然是天王洪秀全，只是恭敬中微微带了一丝不忿。

“益阳一应商民舟船皆爷赐尔，所为若何？直下岳州耳，为何不听秀清小子之言？爷意如此，尔等不可违背，爷去也。”

紧接着又是一阵骇人的抽搐，眼皮也不断翻腾，那模样和重度癫痫有的一拼，看得李纪念渗出半身鸡皮疙瘩，深感东王的眼疾恐怕就是演技太深导致的吧！

就这样，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再次明确下来，快速而高效。全军上下分作水陆两支，陆路作先锋，沿大道前进，但是攻湘阴县不得，只能取道绕城。水军作主力，沿资水一路往东，出临资口抵湘阴地界，然后北上入洞庭湖直驱岳州。

太平军一路进军神速，岳州清军也符合常态的望风而逃。先是岳州知府廉昌率城中大小官吏外逃，一应府库、粮仓、码头全部原样保留。然后是湖北陆路提督博勒恭武管带的千余兵勇一哄而散，提督本人更是快马逃去武昌避难，当真是撤退转进其疾如风，颇有后世刮民党风范，嗯还不定谁学谁呢。

最后是参将阿克东阿，他倒是有点勇气，直到太平军行将攻城时才仓皇逃出，只带几名戈什哈，坐着小舟顺江去武昌报信了。

偌大的州府，完备的城墙水寨，结果无一兵一卒守御，就这么轻松异常的留给了太平军，天父之赐的欢呼声再次响彻太平军上下，东王的声势也愈加威隆。

岳州为两湖重镇，是洞庭湖通往长江水道的锁钥，也是武汉三镇的上游门户屏障，战略地位颇重。更重要的是岳州地处贸易航线，富庶繁荣，商业发达，其港口码头常年停泊大量船只，周边府县的稻米、木材、油盐、铁铜等物资皆由此地集散。

太平军在入驻岳州后，军资得到极大的补充，又收拢数千渔船民船，其首领唐正财更是获封典水匠，统管新组建的水营，这也算是太平军水师的诞生吧。

不光是大批水手、船夫入了太平军，岳州周边的四府十一县境内大量的会党、贫民纷纷前来投靠，聚众不下四五万人，而且多是两湖青壮劳力，鲜有拖家带口者。

人多了自然就得扩军，李纪念也不例外的纳入了一大票新兵蛋子，其中不光有吃不上饭的贫民老百姓，还有揭竿而起的土匪会党，甚至还有清兵俘虏。

说起俘虏，就不得不交代太平军的政策，虽然口口声声说杀清妖，但多是将旗人将佐、贪官污吏、皇帝老儿等欺压贫民作威作福的这类比作妖怪，谁让他们文穿禽武穿兽呢，衣冠禽兽就是说的他们了。

对于寻常的兵勇士卒而言，太平军的政策就没那么激烈，常有化妖为人之说。只要脱离清军队列，便是改过自新，变成人了，若能加入太平军，那就更进一步，成了圣兵了，虽然太平军中无饷银，但口粮充足，赏罚分明，还是能吸引不少清军俘虏的。

李纪念手下里就有这么两个出众的，一个名唤侯裕田，原名不说，李纪念也不问，毕竟太平军干得是杀头的事业，依照清廷酷烈程度，动辄是要灭全家老小的。

他原是标兵出身，读过两年学塾，识得些字，这也是李纪念提拔他的重要原因，安排他带一伙人，协助军中典圣粮周胜坤做事。周胜坤也是岳州新入伙的，原是本地富户，家道中落，又被官绅联合欺压，愤而投军了。

另一个叫刘满，这倒是原名，是个大胆的，生得粗壮有力，有一手好武艺，原是福兴部旗手，长沙城下被鸟铳击伤后留下等死。好在太平军中设有典医，也没因他穿着号衣就不管，一番折腾后居然活了下来，也不知是庆幸鸟铳铅子比较轻，还是他命硬了。

因为他有点拳脚功夫，李纪念就令他负责新兵的体能训练了，主要是想让新兵吃饱了有点事做，不然惹出祸端还得连累他自个。

人多了是好事，但是苦恼也多，粮油补给尚且充裕，粗布麻衣也可凑合，但是没有武器就没法作战，这个是硬性条件，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本来连翻作战，李纪念手里的武器就一直在折损难以补充，特别是鸟铳，那更是坏一把就少一把，如今他的鸟铳队里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是真的在用烧火棍了。

本来缴获岳州库存倒是也分得了些武器，但是李纪念看过之后，便对清军的后勤补给彻底绝望了。按说岳州武库里封存的都是道光年间打制的武器，虽有七八年光景，但还是属于比较新的，比李纪念手里的那些动辄七八十年的老爷铳，什么乾隆十四年，二十七年，要好得多。

但是施放过后李纪念发现好个屁哦，这些新造的鸟铳大多粗劣不堪，枪管又薄又细，原本鸟铳就是一钱五分的装药才打一两钱的铅子，用这些铳连一钱的药都装不到，敢多装就敢炸膛给你看。

有些铳的鹰钩也是坏的，扳机扣半天没反应，要不就是阴阳机锈腐，火绳夹全靠手动操作。与同时期洋人的燧发枪不同，清造鸟铳多是火绳击发，枪机也是青铜铸造，因为好塑形，不需要燧发枪机那么猛的力道。

要说这新铳比旧铳差，还得从清廷的武器制造保管制度说起，按康熙朝明文规定，制一鸟铳耗银不过四两五钱，这还是包括了用料钱、人工钱、官员薪资等等，按当时物价及朝政贪腐程度，尚可勉强为继，但到了乾隆朝就完全行不通了。

首先就是通货膨胀导致物价的上涨，这点银子只够料钱和人工了，要是各级官吏再伸伸手，最后到匠人手里连一半都剩不下，那打造出来的鸟铳可不又薄又细，只够对付公事，应差了事。

鸟铳如此，火炮亦如此，都是不堪用的。不光误差大，炮口直径与铁炮子差距近十一之数，要么炮子大些到塞不到炮膛底，要么炮子小些漏气严重，这都导致火炮射程严重缩水。

还有些炮是生铁铸造的，炮尾直径是炮口三倍有余，整一个樱桃小口加大屁股的组合，既笨重又劣质，可若不如此，那就只能炸了膛献祭炮兵了。其他诸如炮膛内裂隙宽大，可存水一碗至四碗，就不用提了，提了都可笑至极，也就冷兵器打磨打磨还能凑合用。可怜一心谋国的林文忠公，还有关忠节将军，都是败于此处。

既然缴获不得用，那就只能自己造了，李纪念着人抬些鸟铳就奔赴太平军中的典铁官陈国良处，一番陈述后却也难住了陈老铁。

“李指挥，不是俺不出力，只是军中铁料虽多，却都是些生的，打制鸟铳可不比刀枪，得用熟的，现今库中熟料不多，指挥一口就要千余杆，俺老铁当真做不了。”面黑心热的陈老铁也不玩虚的，有一说一的告知实情。

只是这生的熟的听得李纪念云里雾里，又不是吃肉来，还得煮熟吗？经过陈老铁细致的解释，这生的就是生铁，直接从炉子里烧矿石炼出来的，脆乎，可轻微锻打成型，军中粗制的廉价枪矛就是这玩意，但是锻成管状是没门的。

熟的就是熟铁，更高的炉温，更大的炉子，利用某些设备某些方法炼出来的，比如陈老铁会的祖传炒法，但是产量比生铁低得多。熟铁可锻打成各种形状，精制的刀剑便是靠人力锻打而成，鸟铳枪管也是如此。

太平军中的铁匠多是粤省人，打制鸟铳的方法也是学自佛郎机人，喜欢分小段短管锻打成型，然后修内膛，最后将多支短管拼接成长管，再修内膛，一只长长的鸟铳枪管就成了，再堵尾开引药孔。按陈老铁的说法，熟练匠人快得很，只用二十多天就能打成一根。

“二十天！这还快？”李纪念震惊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只不过在嘈杂的铁匠铺里也听不出来。

陈老铁见李纪念不满也有些不高兴，毕竟二十多天已经是熟练工尽全力的成果了，要是换成清廷官员来问，那不拖到俩月他都不满意的。但是李纪念他也惹不起，毕竟升官了又，从将军升到了指挥，手里又多了不少兵丁，在陈老铁眼里可不是个天朝大员嘛。

对现实妥协的李纪念只能接受这种龟速产量，实际上就算匠人们将进度提高一倍，产量也不会有太大的增长，因为熟铁的库存就那些，早晚消耗干净。

满足不了李纪念增产提速的要求，但是陈老铁对他提出的其他设计上的修改倒是无异议，比如修改鸟铳手柄为肩托，这就简单的很，找些木工打料即可，全部替换完也不费很多时日。另外截短鸟铳枪管的要求，陈老铁感觉比较奇葩，人家都是巴不得把铳做的长，好打得远，这李指挥反而觉得铳太长了，特别是换上新肩托，原本五尺的铳管加上一尺的肩托，足有六尺，也就是两米长！

李纪念之所以想截短枪管，也是为了另一个工具的使用，刺刀！虽然没入伍，但是他对步枪也是略知一二，知道有刺刀这么个玩意，就画了个图想让陈老铁给安装上，但是如今鸟铳全长六尺，已经操作很是不便了，再加个刺刀，莫非太平军兵士人人比肩姚明？

陈老铁倒是没从使用上说啥，但他从用料上否定了李纪念绘制的多棱刺刀，照他的说法，生铁没戏！熟铁也难，得用更好的苏钢！

他说以前在佛郎机人的铺子里打杂的时候见过洋人用的铳，这种铳刀样式都大差不离，三个棱四个棱甚至六棱都无碍，但是一定要坚韧。生铁不行，太脆，一戳就断，打制枪矛都做的很粗很扁，若成铳刀这种细长的，不经用。熟铁倒不是不行，打制成短剑状倒也能戳刺，但是费料啊，陈老铁估摸着三支铳刀用料快赶上一只铳管了，一只鸟铳和三把刺刀在李纪念心里可不是等价的。

用陈老铁的话来说，咱天朝铁料唯有苏钢可用，而且苏州铁匠心巧手能，可是有一些绝活傍身呢。

陈老铁唠叨完还拿着图比划来比划去，又给李纪念提了个致命的问题，咋把铳刀装上去也？佛郎机人是用的卡簧，想来洋人都差不多，但是咱天朝可没人会打那玩意，总不能插枪管里吧，那铳还怎么施放，还不如个枪矛哩。

又是苏钢又是卡簧，这着实让李纪念丧了气，他哪知道小小的刺刀还有这么多说道。同时期的欧洲从改良刺刀到全面落实军用整整花了六十年的时间，可不比燧发枪改良来得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