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之梦 第十三章 战长沙 坚城难下

太平军第一次发起的攻势甚为浩大，若不是机缘巧合被邓绍良、和春率部众拼死堵住缺口，张亮基便险些就丢了省城，到时候作为封疆大吏，也只有白绫一束，以死谢恩喽。

因而生死之间来回飘摇的张亮基在战后也是下了大力气，逼着城中富户再次出血，认捐饷银不下五万两，并彻底搬空各家屯粮。

在真金白银的奖励下，不消一夜功夫就将城垣破损之处给补了起来，那街坊石牌、衙门石狮，连巡抚门前的大青石台阶都给翘了起来，一个个的送上前线，全当了修补材料，虽然难看些，但好歹够坚固了。

补好城墙之后，长沙一众文武官员才算是人心稍安，张亮基也不顾什么文官的矜持了，拉住和春军门的袖子死不撒手，一日三宴的恳请其留在城中主持战局。

和春也乐得如此，城中再慌也比城外安全不是，就留江忠源一个人在城东校场吹冷风吧。

如今湘江西岸有向荣操持军权，无比小心的谨防严守着翼王石达开，生怕哪天又被突突了。东岸长沙城则由和春主持防务，原本不相对付的张亮基一派服了软，这军令就统一了。

清军这边统一了号令，太平军这里还在把希望寄托于爆破攻城上面，东王杨秀清和天王洪秀全一致认为前次攻城小挫，纯属火药不够多，炸毁缺口不够宽大，不足以容纳太平军突击队，以致缺口堵塞，因而他们打算来个大的，挖更深更宽的隧道，埋更多的火药。

但挖洞铺路需要大量的时间，特别是清军有了防备，更是难上加难。幸而太平军土营兵士技能扎实，又悍不畏死，同时开挖十数道曲折绕弯的地下坑道，加以大炮昼夜不停的轰击城垣。

终于在付出了半数隧道被毁，及三十多名土营兵士的性命后，一条新的爆破隧道直通金鸡桥墙根。在加量不加价的火药面前，一切土石结构都是纸老虎，轰的一声便将八丈宽的夯土全部移平，连同金鸡桥在内一同炸断，干涸的护城河都直接成了土堆，火药的威力可见一般。

早已准备好的太平军突击队再次取得先手优势，携带提前准备的矮梯铺设好登上墙基的通路。只是清军反应也不慢，和春本人一直在南墙驻守，听闻爆炸声后立马调兵遣将，还亲带戈什哈上阵堵缺。

只不过和军门虽正当壮年，却武艺平平，一个照面就被太平军兵士的虎杈刺倒，还被鸟铳铅子击伤右臂，只能哇哇叫喊着被戈什哈拖走，为此还丢了七八条戈什哈的性命。

主将奋勇，倒是一时激起了绿营兵勇的气势，和春手下一总兵徐以祥接替指挥，带着数十黔勇竟从城垣缺口处扶砖而下，直击太平军突击队的侧翼，令其一时溃乱，难以进城。

这短短八丈缺口处再次成为血肉战场，冷兵器的交锋总是让人血脉喷张，双方倒毙的尸体和不断哀嚎蠕动的伤兵再次堵塞了缺口，令太平军兵士难以为继，随着邓绍良部镇筸兵的到来，终是宣告了攻城的失败。

此战比之前次还为惨烈，双方围绕缺口堆集了近百具尸体，太平军这边的突击队军帅曾自南死于刀枪之中，清军总兵徐以祥也倒毙于鸟铳队的反击，直至日暮两军力竭，才各自引兵退回，收殓遗尸。

战损大将令和春哀哭不止，多次出城反击均被李纪念的鸟铳队所阻止，那雷霆般的轰鸣实在令人震颤，无论多么有勇气也会被其打消掉，而丧失了气势的兵勇只能沦落到人肉靶子的地步。

这支部队自然会被和军门多念叨一些，无非是求神拜佛多多惩戒，然后抓住之后一个个活剐云云。

和军门如今是长沙救星，他不开心，那大家都不会开心，自然有人要上赶着巴结，巡抚衙门里的一小官就用了心，进言说前些日子有外逃兵丁回队，说是被发匪掳过，也许知其内情一二。

这种谄媚之言也只有小官小吏才会用，像臬台、藩台等高官对此都是嗤之以鼻，些许逃奴能知道什么内情，不过和军门此时只需要发泄，并不在乎什么真假。

只是小人物有时候也能带来惊喜。

“小人王六，请各位大人安。”这个小人物虽矮但看着壮实，面似老实却有一双狡黠的眼睛，最瞩目的还是手上的花纹，半只手掌没了皮肤。

和军门是不屑于和他对话的，上前应答的是那个小官，在得知要求之后，这王六就收不住嘴了。

“大人明鉴，小人被那逆贼发匪掳去干过些苦力活，但也常见那红头贼兵，各个营头都有些火器，什么小炮、鸟铳、抬枪抬炮、三五百斤劈山炮。”见满屋大官都盯着自个瞧，连和军门也竖起了耳朵，王六有些得意。

“要说这大队鸟铳，只怕是那李姓管带的才有，别的营头都见不得呢，这鸟铳施放之法，还...额。”王六刹那间冷汗就冒了出来，赶紧圆上场。

“这施放之法，还是李贼自学。”

“可是那红底大旗，上书一个白字李。”这回插话的就不是小官了，好奇的左宗棠放下身段相询。

王六可不知眼前锦衣素服的中年人是谁，但能在上位者身侧的，都是他惹不起的，于是赶紧叩首回话。

“回大人话，贼军将领旗帜多喜黄底，唯这人喜红底，那定是他了。”

“可有来历？”

“回大人话，小人曾探得一二，此贼名唤李纪念，据说是个洋秀才，从万里南洋而来，掳入贼军当了个官。哦对，此人曾言籍贯兖州府，祖上家道中落，屡试不第，这才举家南迁海外求活，又不知怎滴回来了。”

左宗棠听了嘴角不禁抽了抽，锐利的目光扫了眼跪地的王六，这才平复了心中埋藏多年的怨怼，拱手给幕主谏言。

“大人，此子既仰慕天朝威仪，从海外蛮荒之地归附，想来是有心仕途的，何不发榜赦之，引入和军门帐下，如此可补强将强兵，贼亦可弱之三分。”

张亮基听了抚了抚须，但是看和春脸色不渝，连说不合规矩。

左宗棠察言观色，继续拱手。

“大人勿虑，不用发榜张贴，只需檄文一封射入贼营，贼将众多却独赦一人，洪杨大贼岂能不忧？吾观此子作战颇勇，又有章法，当得军心，若大贼果断，或立即斩之，内斗即生。若此子不死，还惧其不忠于大人乎？

届时和军门若仿蔺卿，则不失一佳话，若此子桀骜不训，则扔战前敢死即可。一檄文换贼军将，大人何惜笔墨耶？”

要不怎说语言是一门艺术，劝人的道理谁都能说，但有的人说了就让人乐意听。左宗棠就属于这种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的。

一席话说得张亮基、和春都点了头，这要是不答应，那岂不是在满堂手下面前要丢人了。

只不过有人先于他俩做了决定，扑通一声，冷汗流的满头都是的王六直接跪在堂上，激动的嘴唇都颤起来了。

眉头一皱，左宗棠当先呵斥。

“放肆，堂中喧哗，敢打断大人的话。”

王六的冷汗又多了一笔，只是他知道不搏一搏的话，真等那位爷被哄骗入了清军，照他编排的事，全都得揭穿，到时候清军里有的是要杀他的，说不得那位爷也要杀他。

“回，回大人话，这贼子赚不得哇，小人听得真切，这李贼时常痛骂朝廷，说朝中大员尽是尸位素餐、蝇营苟且之徒，还诋毁圣上不智，嘲弄先皇不敌英夷...”

王六被堂上寂静的氛围吓得声音越来越小，有心瞧向左宗棠，但后者此时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一言不发，仿佛刚才是另一个人发问一般。至于带他入堂的那个小官，此时早已伏地请罪了。

张亮基看了和春一眼，然后斜着瞟向王六，和春轻轻点头，于是乎王六被几个戈什哈大耳光子呼晕后拖走了。

左宗棠知道这是为啥，按清廷官场的规矩，多大的事都不能算事，一个官处理不好，就找十个官帮忙，再不行就寻亲访友托关系，寻得一百个官总能盖得住。若真牵扯到圣上了，那再小的事也是天大的事，层层追究下来，揪出萝卜带一堆泥，还不定能埋多少人进去呢。

就拿这个李贼说事，他就是指着张亮基鼻子骂了，也没得要紧，只要他有用！事后拜个主子，让主子出面做个局认个错，就过去了。若张亮基惜才，拿个女儿出来赚个女婿，一个女婿半个儿，自家人自家事，家法抽上一顿，事后还是子孝父爱。

但是扯到咸丰皇帝，甚至道光先帝，性质就变了，甭管王六是秃噜嘴扯谎还是真有这事，那李贼都是死定的，皇帝的尊严是不容亵渎的，特别是这种封建王朝。

王六也是死定的，因为他给堂上的官爷添了麻烦，官爷们不得不将这个事报上去，然后上面还不得不派人下来查，这查着查着就可能变了味，索贿是轻得，找到党争的借口就严重了，所以避免活人再秃噜嘴，还是死了吧。

至于说不把这事报上去，这可是公堂，长沙文武俱在的地方，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谁心里是黑是白，欺瞒不报的罪名可是够革职的，张亮基、和春可不想试试。所以这等隐言，只能在密室与心腹说说，王六这等小兵，在封疆大吏面前，只能是求活得死，这也是封建王朝等级差异不能逾越的鸿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