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蓬 第一章 下山

“易居”

“啊？”

“还没到吗？”

“我也不很肯定……”

“走错了？”

……

“应该，不会……”

“应该？”

“师傅还在的时候倒是带我去过几次，但也只去过几次，路又远又绕……”

“我一次也没出来过……”

“你天资好，师傅怕耽搁你练剑。

……

何况路那么远，第一次回来我腿都快断了。最后一次半路上下雨打滑，我崴了脚……师傅背着我，我背着你打的狐皮，累得师傅身上都是汗，还咳了好几天，我就再也不去了。到了安庆集的茶水铺，师傅还问我，脚痛不痛，雨淋了有没有着凉？”

说着，易居眼里闪了泪，忙就着衣袖揩，又想起师傅在灯下给他补衣服，索性便停了脚步，坐在路边，哭得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看着十来年朝夕相处的异姓兄弟哭得悲切，阴沉少年手足无措，也便就着叫易居的少年坐下，长久不言语。他也想哭，但终究还是没有哭出来。

“何安，师傅~师傅他~说走~就~就走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办啊”易居哭得伤心极了，连说话都带着抽搐。

两人在路边坐了良久，日头也已偏了几分。

渐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终于，一匹枣红骏马出现在两人眼中，然而却很奇怪，马跑的飞快，马上竟没有人。

“何安何安，你快去把他抓住！”

“啊？怎么抓？”

“你爬上树，一会跳到马背上，你看到那个绳子了吗，使劲往后拽，马就会停下来！”

“好！”何安登即攀上路边的一颗杨树，迅捷得像豹，灵活得像猫。

“何安，把剑丢给我！”

“给……”

何安掐准时机，从树上一跃而下，两脚踩着马背，双手紧紧揪着鬃毛，恰似猿猱。

“抓绳子！抓绳子~”

何安怯生生腾出一只手，慢慢去抓缰绳，将心一横，猛地往后一拽，枣红马人立腾足，不住打旋翻腾，险些将何安摔落下来，过了好久才安生下来。

“然后怎么办？”何安自言自语着。

他就愣愣在马背上蹲着，看着这庞然大物心里直发毛，跳下来又怕它跑了，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马不时打个响鼻。

自从被师傅收留，于今已有十来年了，这还是初次出山。他和易居还有师傅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里，不时便要去集里换些盐米，但总是师傅去的。

何安想去，师傅却不允，早先还叫易居去，后来易居也不去，便只有师傅自己去了。谁知前些天师傅突然辞世，他和易居便得自己来了。

师傅总说他天分高，便要他一心练剑，红尘琐事会乱了他修行。可练来练去总只那几套剑法，他拆拆合合，又拼拼凑凑，终究也觉没什么新意。

山里一共三个人，易居打不过他，他打不过师傅。上山那会就是这样，师傅走时还是这样。

何安也不知道自己天分高不高。但师傅说的话总是没错的，何安这样想着。

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这次的很杂很乱，应该来的不少。

“吁~”

当先一个暴汉滚鞍下马，气势汹汹地奔来，望着何安，愣了一下，这少年的怪诞姿态叫他摸不着头脑，随即呵斥道:

“马上的人呢？”

“马上只有我。”

“我问你之前的人呢？”

“之前没有人。”

“他娘的！”暴汉又瞥了瞥马臀上溢血的划痕，转身便走。

“怕是在那片瓜田里脱了线”说话的人，赫然是镖师的行头。

然而此时的何安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些不谐，其余人都是黑衣裳黑斗笠，黑马黑鞍，就他不同。

（呼哨声）

“老四，你去……”

待一彪人众走尽，何安学着刚才那些人，跨在马背，把脚放在马镫上，拽着缰绳让马掉头。

“驾！”他学着也一夹马腹，马儿果然慢慢跑了起来，何安欣喜莫名，不断甩着缰绳。

“驾！驾！驾~”他的心也和马儿一样，快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

“何安~何安~快过来！”

说话的自然是易居，然而他却搀扶着一个人，打扮一如那彪人马里不谐的那身，他捂着胸口，衣襟上血迹已干涸，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何安在两人身前停下，也学着那暴汉滚鞍下马，那伤患拱手施礼，有气无力的道:

“在下……恒远镖局，王通，敢问少侠大名？”

何安一愣，不知所措。

“他叫何安。我们住在那边的山里，要去安庆集换些盐米。”

“原来如此。两位小友，今次初见，萍水相逢，咳~咳咳~然在下却~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请二位~速去恒远镖局~告知我~柴贺总镖头，就说~张钰~勾结洛山贼，已劫了镖，拿着这支金翎箭，他们~自会信你，事成~必有重谢。”

“可我们不认得路。”

“到前面~安庆集，找人问~恒远镖局~即可。”

“问谁？”

“谁都可以~多问些人~总有人会~带你们去。”

“去安庆集的路我也不熟，怕走错了耽误你的事。”

“嗨！这样，你们送我到~安庆集，我~咳咳~自有办法。”

二人便将那叫王通的瘦削汉子搀扶上了马，缓缓的行着。

那镖师王通也只是软伏在马背上，有气无力的，晃晃悠悠几次险些摔下马来，又见走得缓慢，万分焦急，半是苦楚半是央求:

“二位，快些吧。”

二人也意识到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了，不然这瘦汉何以不顾性命地一味要快走。

“易居，你扶着他。”

“好。”

易居将肩上扛着要去集里换银钱的皮子覆在镖师王通身上，腾出手来扶持着以免他掉下马。

“走！”

何安一掌拍在马臀上的伤口处，枣红马吃痛，嘶叫一声后便发力狂奔。

日头在天穹上转了约是一尺长，好歹看到了安庆集的影廓。

“诶~我们到安庆集了！”易居拍着那伤患汉子的背高呼。

“好……”镖师王通虽气若游丝，不免也长舒了一口气。

（呼哨声）

斜刺里忽地纵出四匹快马，正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吁~恭候多时了，王镖头！哈哈~”

好巧不巧，说怪不怪。来者穿戴黑衣裳黑斗笠，配的黑马黑鞍，正是早先遇见的那彪人的装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