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望 第二十四章，相逢一笑

次日，天刚擦亮，越州城的街头人声依旧不断，街边的包子铺和茶馆里冒出的热气却隐约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寒衣，显得有一丝冷意。

俏江南伫立在包子铺门前，吩咐着一伙人收拾着马车，上面凉席下面盖着几个麻袋包，显然是装满了昨日采买的大米。吴痕和辛夷也收拾了行囊，出得客栈，眼见面前的这一切，本以为她是随口说说，居然还像模像样起来，认真的不带半点虚假。

辛夷微微侧头对吴痕轻声说，“看这架势，这决心，迟早啊，是你小娘。”

“别瞎说！”吴痕眉间一蹙，没好气的说道。

李辛夷浅笑了一句，“这么明摆着的吗，人家这么有心。”吴痕眼中瞥出一道怒意，辛夷抬起胳膊用食指遮了遮嘴唇耸了耸肩。

铺子口的人来人往，可俏江南此刻却不甚在意，她心心念念望着眼前的大米，一双纤细的手虽久经操劳，但看上去依旧白嫩，抚摸着上面盖着的凉席，嘴角忍不住上扬，欣然与喜悦随之爬上脸庞，在喧闹的铺面前，仿佛钩织出一副美人图。

吴痕走上跟前歪了歪头，瞧向一脸陶醉的俏江南，犹豫了片刻，打断道，“您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回神过来的俏江南，愣了一下，转而回道，“当然！这还有假，瞧！这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把你爹救出来了。我还给他带了好多好吃的，保准让他一见就满意。”

“额，可是，这……”吴痕刚张口，却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俏江南爽朗的说道，“可是什么呀，吞吞吐吐的，跟你爹当年一个样，一跟女的说话，舌头就打结，完全没有平日里那股子当大人的模样。”

“是吗，我爹以前是这样的啊？”吴痕淡淡的笑着问道。

“那可不，可害羞了，不过挺有意思的，我就喜……欣赏这样的，哈哈。”俏江南嘴角泛出柔柔的甜蜜。

李辛夷咳了两声，插话道，“有什么话，等救了人再慢慢说吧，行不？”

“就是！就是！再这么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你也是，怎么当人家闺女的，自己爹爹还在那受苦，一点也不着急。”俏江南说道。

吴痕一脸无辜，摇了摇头，叹道，“额，好吧，咱们这就出发吧。”

“出发！”俏江南朝赶马车的一帮子马夫朗声的喊道。

随着车轱辘的缓缓转动，几人乘着俏姨雇佣来的马车轿撵离开了包子铺，踏着深秋临冬的晨凉，飞檐下，秋树里，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轻雾，打湿了马夫手中的长鞭。

马车路过老尾巷，吴痕掀起了轿撵侧窗的幔帘，注视了良久。

李辛夷侧身瞥了瞥，问道，“你还在惦记着你的林叔叔吗？”

吴痕垂眸清幽的叹了叹道，“不管怎样也是个可怜的人，如今这副模样，压根都不能算是生活，只能算是活着，而且是卑微苟且的活着，不知道我爹要是知道他这番光景，会有怎样的感想和叹息。”

李辛夷拍了拍吴痕的肩头，沉声慰道，“这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无能无力。只不过那日去看他时，我发现他四肢软弱无力，气血不足，虚空明显，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痿症。”

“哦，什么是痿症，能治吗？”吴痕顺口问道。

李辛夷微微点头，“当然，一般得这种疾病多以饮食不节律，受湿热之邪入体，难以散去，又或过于操劳等等，这些你的林叔叔都具备，而调理之法，可以食麦冬，知母，黄芪，山药，石斛等药材，还可以辅之以针灸，病人饮食规律，可逐渐转好。”

“哦，是吗。”

辛夷继续道，“作为医者，我去救他也没什么，我也打算这么做，可那天你那么激动的跑出去，我来不及交代，只顾着追出门，所以也就没理会了。”

一旁的俏江南赞叹道，“不亏是大夫，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没理会就没理会了，你们都说他是咎由自取了，何必多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话又说回来，大大夫既然医术这么棒，那有没有可以然女子吃了容颜不老的药啊，又或者皮肤更加白嫩的药啊，针灸也可以啊，行不行？”

“额……”李辛夷一时语塞，顿了顿，看了眼吴痕遂无奈不言。

“好了，我们走吧。”吴痕眼含丝丝破碎的泪花，深情的叹了叹，凝望了一眼，便拉下了幔帘。

出得城后，马鞭长长扬起，潇洒的挥舞在飞驰的官道上，马鸣风萧萧，车行路遥遥。虽说路途不近，但几人赶路急切，一路尘土飞扬，不日就到了这边的县城。

李辛夷打听之下，先去了县城衙门，询问一番，几经周折过后，才找到了当日的收粮官，虽说他不是衙门直属，但毕竟也有着联系，所以才能找到。

“你们是？哦，你是吴村长的女儿吧，怎么过来啦？”收粮官脱口问道。

吴痕则急忙关切的回道，“我们是想来救我爹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带来了新买的大米”

收粮官沉沉的叹了口气，“唉。”

“情况不好吗，难道我爹受刑了？”吴痕抬眼凝视着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收粮官瞥了一眼马车上的麻包袋，复又沉声说道，“只是朝廷下派征粮的官员已经走了，吴村长的事他们也有了定论，恐怕现在就算有了大米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俏江南满脸失落，吴痕更是惊慌的身子一软，辛夷一把扶住，转头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此时已经尘埃落定，无法转还了？”

收粮官嘴角微微笑了笑道，“也没有那么严重，诸位不必绝望。”

“哎呦，这位粮官大哥，您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老是说半截留半截，急死个人了！”俏江南直言朗声说道。

“抱歉抱歉哈，吴村长是我的恩人，我也不愿让他受太重的责罚，所以自己想了这办法，给他凑了些粮食数目，虽说没能完全补齐，但也大差不差，上面的人也没有过深的追究多少，关押一个月，做些劳作以做惩处。毕竟事情临到自己的头上，想完全没半点关系，也不大可能。”

三人听完皆是哦的一声，连日来悬着的心稍稍放缓，俏江南突然冒了一句，“那现在我们能去见一下他吗？”

“现在？”收粮官诧异的问着。

“对啊，就是现在，你看我们大老远来的，总不能连面都不见吧。而且让大人你这么破费，这么费心，我们也实在于心不忍。那我身后这些就当给大人你的谢礼了，如何？”俏江南顺即回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跟姑娘又素不相识，哪里敢当。”

“那有什么啊，吴村长是大人您的恩人，他也是我的恩人，这恩人见恩人，自然是就不算是素不相识了，最起码也能算是个神交吧。嗯？”俏江南一番风情，别人哪里能抵挡得了，收粮官只好收下热情，但又不好意思照单全收，就让小厮们扛了几包回去，然后带着一行人往城郊而去。

城郊的一处荒石岗上，依稀有人在那里劳作，有的搬运，有的挑，有的抬，周围的看守严厉的呵斥着偷懒的人。

收粮官上前和为首的看管大人嘀咕了几句，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面同意了。遂转头跟手下轻声几句，不到片刻仲才被带了过来，吴痕立马奔了上去，拉起父亲那双粗糙沾满泥土的双手，关切的眼神里泪花止不住的转动，“爹，你怎么样，没事吧。才数日不见，憔悴了许多。”

吴仲才用相对稍微干净的手背拂了拂女儿的眼角的泪痕和鬓间的发丝，带着暖暖的笑意说道，“爹没事，他们也没有为难爹，也亏了你徐大人的帮忙，出了不少力，这才有现在的情况。你们在家还好吧，你娘怎么样了，让她别太难受，还有吴攸，叫他不要太皮了，帮着做点家务。”

吴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顾着不住的点头。仲才眼神往后，瞟到李辛夷也很在后头，连忙转眼望向女儿道，“他怎么过来了，让他来干什么？”

“爹，那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和他没有关系，他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个洛远山做的孽，原来他是林叔叔的儿子，想找爹复仇，这才做出那么些事来。”吴痕赶忙接道。

仲才面露惊愕，“什么？他是老王的儿子，怎么会这样，可我跟老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吴痕继续道，“这中间有些曲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回头有空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爹，这回还要多亏人家辛……李大夫的帮忙，这件事才能查清，哦，对了，还要多谢一个人，爹，你看那是谁？”说完吴痕指了指，身后的俏江南。

仲才移目而望，端详许久，萧瑟的秋风慢慢化成了一种似曾相识，嘴角扬起，“是你，丫头，你怎么也过来啦？”

俏江南已有十年未见她朝思暮想的仲才哥，一朝得见，虽然眼前的沧桑已没有当年的英姿和挺拔，那份憨厚和儒气也渐渐化成了岁月的一道弄痕，可不变的是眼神里的那份独有的温柔，于是迎了迎笑脸道，“机缘巧合，遇上了小吴痕，才有今日的碰面的机会，一转眼，我和仲才哥有十年没见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在越州等着你回来，可一直没有你的身影，没想到今儿居然能见了，我太开心了。”

仲才本欲抬手抚其肩，但碍于女儿和外人在场，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只说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以为当年离开，不告诉你，你就会开始你的新生活，过你要过的日子，渐渐把我忘了，这对你对我都好。”

俏江南掩嘴一笑，“仲才哥还是那个样，放心，现如今我也想清楚了，不会再缠着你了，只要看到你过的好，过的开心，我就知足了，我不会破坏你和嫂子的关系，还有吴痕现在跟我处的就像姐妹似的，这样不挺好的吗。”

仲才愣了愣，呆立良久，心里叹道，“倒是自己想多了，眼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热情似火的俏丫头了，而是变得善解人意，大方得体的好女人了。”

不远处的看守首领朝这边催促了几声，打断了仲才的神思，回神说道，“好了，大家先回去吧，有空到我家去坐坐，吴痕，好好招待她们。”吴痕应了一声，仲才转头走近李辛夷说道，“原谅我之前不知情，对你说了些刻薄的话，你不要介意啊。”

李辛夷低头抱手，“吴叔千万别在意，我明白的，在那样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心绪冷静，换成我自己，肯定也会那么想。”

“你是个优秀的大夫，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希望以后能多照顾照顾我家阿痕。”仲才语重心长的交代了几句。

“我会的，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李辛夷凝色回道。

几人挥手作别，俏江南依依不舍，久久不愿转头，后被吴痕拉了拉才惜别而去。仲才望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红红的眼眶慢慢变成一缕寞寞的叹息。